阿姐 第66节
油纸伞穿梭在庭院绿意盎然的枝叶下,平阳长公主走进回廊,仆人接过嬷嬷收起的雨伞。
平阳长公主掸了掸衣袖沾上的雨水,擦着发丝沾着的雨珠,进屋边走边道:“这雨说下就下,淅淅沥沥的,绵绵不断,今儿怕又是一整夜的雨。”
开国侯谢淮寇扶着妻子坐下,道:“城外施粥的事交给下人们便好,夫人何必每日都去,再者,朝廷的赈灾粮也快下来了。”
西南那边战乱,这段日子陆续有很多难民涌入京城。
难民们食不饱腹,朝廷拨的赈灾粮要再等两日,平阳便先将封地的私粮拿了三分之一出来。
平阳长公主饮了一口热茶,感喟道:“算一算,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这场面了。”
邪不胜正,此战逆贼必败,只是苦了那些受波及的百姓们。
平阳虽看不惯顾如璋对谢家嚣张跋扈的态度,但在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盼着出征的大军凯旋。
平阳叹了一声,忧心道:“也不知这场战何时才停。”
谢淮寇面色冷淡,平直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往下压了压。
很久以前天下初定,先帝登基的前五年,各地战乱纷纷,先帝御驾亲征镇压平乱,涌入京城的难民不比今日少。
情窦初开的平阳热衷于在城外粥棚施粥。
她说是在城门口等父皇和太子哥哥凯旋,当第一个迎接大军归来的人。
但谢淮寇知道,这不过是平阳的借口罢了,她等的是太子身后的某人,她每次看谢淮旌的眼神,都带着一抹娇羞。
谢淮寇身弱,上不得战场,一直以文官跻身于朝中,他陪着平阳在城外施粥,但她眼里从来没有他的影子,一直是另一个人的缩影。
“夫
君,明天你休沐,我们一起去城外吧。“平阳放下茶杯,对谢淮寇道。
谢淮寇面色淡淡,声音也冷冷淡淡,“我明日有事,夫人自己去吧,或者找铮儿陪着。”
天色逐渐暗下来,谢淮寇吩咐仆人摆饭。
吃罢晚膳,谢淮寇去了趟书房。
昏暗的雨夜里,一身黑衣的死士受召入屋。
谢淮寇立在六层烛台前,一手拿着拨灯棒拨弄等芯,一手拿着剪刀,将过长的灯芯剪断。
他的影子落在死士脚边,慵懒说道:“打探清楚了?顾府里确定有他?”
死士不敢作假,回道:“属下确定,那人确实是侯爷要找的白发男子,与侯爷长得一模一样,顾府的护卫将他看得死死。”
“就这几日,将此人,与顾府那一对婆媳,都杀了。”谢淮寇轻描淡写的下了命令,锋利的剪刀一剪,将正燃着的一根烛芯被剪断。
屋中的光线顿时黯淡了几分。
谢淮寇淡声道:“只有一次机会,若事情失败,也不必来见我了,都自行了断吧。”
话音刚落,谢淮寇丢下剪刀,半张脸隐藏在昏黄的光线里,神色晦暗不明,更显阴鸷。
这一批死士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忠心精锐,谢淮寇是走投无路了,不得不出此下策。
此招虽险,然而一旦成功,他便可高枕无忧了。
……
薛玉棠初次有孕,没有经验,白日里频繁的孕吐让她提不起精神,夜里肚子还时不时隐隐作痛,搅得她睡不安稳。
夜色阒静,她迷迷糊糊中被外面的动静吵醒。
薛玉棠如今习惯了睡时留着床头的一盏灯,映着微弱的火光起身,紧张问道:“素琴,发生什么事了?”
素琴在薛玉棠没醒时,便已经听到了吵嚷的动静,来里间回话道:“回夫人,是厨房走水了,下人们已经拎着水桶去灭火了。大抵是哪个婆子粗心忘熄了油灯,夜风一吹,火星子将厨房里的柴火点燃了,好在火势不大,发现及时,已经有仆人去灭火了,夫人安心歇息。”
薛玉棠靠在床头,两眉蹙起,心里莫名不安,有些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爹去世时花厅失火,她对这种事特别敏|感。
外面的动静有些大,薛玉棠紧着一颗心,已经没了睡意,吩咐素琴道:“将屋里的烛灯都燃上吧。”
一时间,屋子里亮了起来,薛玉棠在肩头披了件外衫,靠在床头等动静平息。
俄顷,屋外的动静大了起来,响亮的兵刃声传入房中。
薛玉棠一凝,暗道不妙,心中不祥的预感终是印证了。
“夫人莫要惊惶,数名小贼不足为惧。”梁琦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我等奉将军之命,护夫人安好,夫人且待在屋中。”
素琴立即打起精神,手脚麻利地将屋中门窗都关严实,一切妥当后回到床前陪着薛玉棠。
素琴虽然也害怕,但还是强作镇定,安抚薛玉棠道:“梁护卫武艺高强,有他们在,不会让贼人进来,夫人不必害怕。”
夜黑风高,窗户上映着打斗的影子,屋外的打斗声越发激烈,兵刃相见的声音越发响亮。
很久很久之后,云翎居打斗的声音才逐渐平息。
地上的尸首横七竖八,浓郁的血腥味在稠黑的夜色中散开。
不止是云翎居,顾府西院也突然闯入了近二十名黑衣死士,这批死士来势汹汹,护院的侍卫奋力抵抗,但应付起来有些吃力。
死士闯入西院的时候,顾婉音就在屋子里跟谢淮旌说着话。
这段日子顾婉音照看着谢淮旌的饮食起居,谢淮旌对她的敌意慢慢消减,虽然在他目前的记忆里,还不认识她,但是男人能安静听着她说话,已经算很好了。
这厢,有黑衣人拿刀闯入屋中,直奔床前的顾婉音去,举刀就要砍她。
刀刃闪着寒芒,顾婉音起身躲了一下,重心不稳地摔倒,手掌擦过地面,掌根磨得生疼。
黑衣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几乎是同时,铁链晃动的声音特别大,谢淮旌猝然挣脱缠绑的铁链,重重的一脚踢向黑衣人。
刀落地的声音响起,一团黑影被踢飞到屋外,谢淮旌将摔倒的顾婉音扶起。
在夜色中,谢淮旌从屋中冲了出来,拾起地上长刀,不分敌我地挥刀砍去。
“找死!”谢淮旌眼中杀气腾腾。
那批死士的目标是谢淮旌,故而一看到谢淮旌露面,刀刃直直对着他。
院中的护卫拼死抵抗,经此一遭,谢淮旌不再与顾府的护卫打斗,凌厉的目光看向攻来的一群死士,挥刀间血光四溅。
谢淮旌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痛快地打一场了,唯一不足的是,来送死的黑衣人武艺不精,能与他过上五招的人都没有。
属实没劲。
谢淮旌兴致缺缺,但又想玩,留了最后一人没有下狠手,跟猫捉老鼠似的,逮住黑衣人,又放开黑衣人,这院子里逃不出去,也没本事伤他半分。
等梁琦率人从云岭居赶来,西院的护卫死的死,伤的伤,谢淮旌安然无恙,正在院子里饶有兴致地捉着黑衣人玩。
梁琦领着人将地上的尸体抬走,无从得知夜闯的黑衣人是谁派来的,仅剩的一名黑衣人也因受不住谢淮旌的折磨,咬舌自尽了。
谢淮旌看着地上的尸体,缓缓皱着眉,凌厉的眉宇间与顾如璋有七分相似,他回了狼藉的屋子里,困倦地躺在床上,被子往身上一盖,睡了过去。
忙活了大半宿,顾府厨房的火被浇灭,院子里的血迹被连夜清理干净。
翌日,姜柔例行来顾府,看见顾婉音受伤的手掌,一追问才知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顾婉音坦言道:“昨夜有刺客闯入。”
顾婉音伤的是手掌,独自换药不方便,薛玉棠简单清理了一下她磨破的掌根,开始换药包扎,对姜柔道:“云翎居和西院都闯进了黑衣死士,想至我们于死地。”
顾婉音想想还心有余悸,道:“幸好阿璋留了一批精锐的护卫看守,否则我们婆媳二人早惨死在了刀下。”
姜柔看了眼还在睡觉的谢淮旌,心里七上八下。
目光落在谢淮旌身上,姜柔坦言道:“阿音,我倒是觉得此番行刺,是冲着他来的。”
顾婉音回忆起夜里打斗,对方好像就是冲谢淮旌来的。
姜柔道:“阿音,他已经露面了,当年如果追杀你们母子的人知道他的行踪,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不可能只刺杀这一次便收手,阿璋虽留了护卫在府中,但也抵不住三番五次的突袭。”
“阿音,敌明我暗,局面十分不好,你们婆媳势单力薄,不能坐以待毙等着谢大将军恢复记忆苏醒过来。”
薛玉棠愣怔,大将军,姓谢?
京中只有一位谢大将军,那便是很久以前战死的镇国大将军,谢淮旌。
薛玉棠双目紧缩,不可思议地看向床上昏睡的白发男子。
阿璋他爹是……谢淮旌?
姜柔提议道:“阿音,面圣吧,有禁军相护,不会再有刺客闯入。”
顾婉音沉默半晌,摇头道:“十五年过去了,物是人非,他如今变成这副模样,一头白发,失了理智,陛下见了他,只会认为他是个与故人相似的狂躁疯子。”
世人皆知,镇国大将军在二十三年前就已经战死沙场,口说无凭,谁会信一个妇人的话?
况且谢淮旌还在查那年在军中害他之人,贸然承认身份也会招来祸事。
姜柔握住顾婉音的手,坚定道:“他们出生入死,陛下没有忘记他。”
顾婉音听出来不对劲,疑惑道:“师姐为何这般肯定?”
……
从顾府出来,姜柔匆匆回到济世堂,去了后院,召来一直在暗处守护济世堂的禁军护卫。
“速速备车,我要入宫面圣。”姜柔厉声道,一刻也不能耽误。
第45章 生死不明
一辆马车停在巷口,巷子往里去,便是顾府。
马车窗帘掀起一角,一双锐利的眸子沿着悠长的巷子望去,留意着风平浪静的府邸。
仆人快步回到马车旁,在窗畔低声汇报道:“侯爷,小的找附近的住户打探过了,听说昨夜顾府走水了,动静闹得有些大,好像还进贼了,大半夜的还在捉贼。”
谢淮寇冷着一张脸,不怒于色,不急不徐缓缓道:“进贼了啊,那贼人送官没有?”
“没呢,跟没发生这事一样。”仆人摇头回复,侯爷让他悄悄去坊间打探,他只问了该问的,问完便回了马车旁,谨慎着不让顾府的守卫发现。
半晌,谢淮寇沉声吩咐,“启程,去城外粥棚。”
放下车帘挡了外面的光线,谢淮寇脸上顿时浮现出愠色,垂在膝上的手紧紧攥成拳头,目光阴狠毒辣。
竟还杀不死!
谢淮寇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心中早已燃起了怒火。
当派出去的死士没有一人回来的时候,谢淮寇估摸着吩咐下去的事情出了岔子,如今赶来一看,还真如他所料,顾府上下风平浪静,跟没出过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