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祁襄和萧允墨对视不语,一阵沉默后,祁襄冷不丁问:“你的音律学得如何了?可有进益?”
突然被问功课,祁延瞬间紧张起来,说话也结结巴巴:“师……师傅正教我胡琴呢,还……还需练习。”
长长的手指在他面前一甩:“那还不练去?明年要考不上太常寺的编制,酒钱减半,你自己看着办。”
祁延大惊失色:“别别别……阿姐,我这就去……这就练去!”
看着祁延仓皇离去的背影,萧允墨笑道:“孩子都这么大了,非要这样吓唬他么?”
“他自己胆小,经不住吓,怪我么?”
遣走了所有下人,萧允墨又道:“这个梁御风,究竟想做什么?”
祁襄无意识搓着指尖,说:“事到如今,你还看不出来?梁御风的意思,根本就是你那皇帝堂兄的意思,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我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让圣上如此忌惮,从杜尚书那桩案子起,就频频将脏水往我身上泼。”
萧允墨握住她的手,从手背到指端,轻轻摩挲,试图抚慰她内心的焦躁:“襄儿别担心,我让人去查清楚就是了,皇叔一会儿就到了,他也该知道一些内情。”
萧敬虞在晚膳后到了曾经的怀王府——如今的长思侯府,与他一道来的,还有林策。
一行人聚在若水堂,祁襄见到林策,很有些意外。
“林大人怎么也来了?”
林策面色凝重:“这次皇上动了真格,我有些担忧。”
四人围着桌子坐定,炉上的茶咕嘟咕嘟煮着,升起白烟。
祁襄轻叹一声,道:“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圣上为何抓着花间公子不放?”
萧敬虞道:“我在司礼局的眼线打探到的是,梁御风算出花间公子与皇帝命数不合,会动了国本根基。”
祁襄失笑:“哧,一派胡言,他连我是谁都不知晓,生辰八字更不必说,怎就算出我与皇上命数不合了?”
萧敬虞垂眸沉吟:“我也觉得蹊跷,但实在参不透背后真实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林策插话道:“我托吏部的朋友,查了梁御风的贴黄履历,只记了他是衡阳人士,曾是荆州白鹭观的主持。”
“衡阳?”祁襄和萧敬虞异口同声。
萧允墨不解:“衡阳怎么了?”
萧敬虞道:“我师父,上一任寻花阁主,也出身衡阳。”
林策问:“难道此事和你们师父有关系?”
祁襄摇摇头:“师父早已仙逝多年,也从未提起过有这一号人物……”
萧敬虞道:“阿襄,恐怕我们得回一趟绮雾山,找找看师父的遗物之中可有什么线索。”
祁襄一歪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师兄那玉牒已经修好了么?竟能抽身出来了?”
萧敬虞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原本已差不多完工了,但杨首辅和皇上为了那殇由太子的名字应当在主谱续于承宣帝之后,还是应当附于末尾未争出一个决断,编修便暂时搁置了。”
祁襄困惑:“殇—由—太子……是葬身火海的那位?”
萧敬虞点点头:“嗯,皇上主张,殇由太子无嗣,按照祖制,理应纳入附录,但杨首辅则说当时太子侧妃腹中已有孩儿,虽未能降生,亦不算无嗣。且我们这一脉本就是以小宗而继大宗,殇由太子生前又极得人心,若将其弃于玉牒之末,反倒叫天下人指摘父皇一脉不念恩义,有失体面。”
祁襄一耸肩:“听起来,皇帝与杨大人各有各的道理,但说到底,这玉牒怎么修,都是你们皇家的事,左右与咱们老百姓也没什么关系。”
萧允墨将茶水放进她手里:“嗯,左右与咱们没关系,皇叔,什么时候出发去绮雾山?”
萧敬虞挑了挑眉毛,腹诽自己这侄儿自打成了婚,总算是扬眉吐气,翻身做主了。换了从前,可不得故作委屈地说一句自己也去,如今倒好,直接拿出了男主人的派头来,简直换了个人。
“我明日就可出发,看你们吧。”
祁襄被炉上蒸腾的热气烤得昏昏欲睡,她伸了伸胳膊,说:“那就明天一早就走吧。”
林策起身,神色匆匆:“我得先回去了,总之,你们万事小心,缉事司和羽林卫抓了不少人,都说和寻花阁有牵连,我尽力替你们打听消息,但这案子不让刑部碰,我所能做的也有限。”
祁襄正色,亦起身一抱拳道:“林大人的恩义,祁时安感怀于心,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和寻花阁的地方,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策颔首,嗓音沉若窗外的朗夜:“有祁姑娘此言,林某便不白来这一遭,姑娘珍重,二位殿下金安!”
鸡鸣时分,三人在拂晓的微光中出发,几天后抵达了浮云缠绕中的绮雾山。
自洛虚尘驾鹤后,祁襄便很少回山中来。师父的禅房同他在世时一样,收拾得井井有条,只是久未有人打理,四处都蒙了一层薄尘。
祁襄拿拂尘掸着书架上的灰,萧允墨则随手翻看着洛虚尘收藏的典籍。
“你师父竟然收藏了这么多兵法书,有的连我都不曾见过。”
祁襄轻轻打了一记他手背:“先放回去,得跟师父磕过头才能借他的书看。”
萧允墨坏笑道:“老人家这么严苛啊,可我也没跟他磕过头,就拐走了他的好徒儿,这又该怎么算?”
祁襄冷笑一声,故意拉长了嗓音,让话语袅袅飘荡在空旷的禅房里:“那你今夜就寝时,可得万分小心了。”
萧允墨咧开嘴角,罕见地露齿一笑:“我不怕,我就搂紧我娘子,只怕到时候连你师父的魂魄也觉得没眼看,羞得躲起来呢。”
她举着拂尘作势要打他,嗔道:“萧允墨,你是愈发的没个正形了!”
他拿书挡在面前,咯咯笑了起来,祁襄也笑了,笑声与归巢的雀鸟发出的啼鸣糅合在一起,回荡在薄暮轻笼的山林间。
第116章 【壹壹陆】平地雷“就是叫你知道……
当天晚上,萧敬虞到山里打了雉鸡,又摘了野蔬,做了一桌子好菜,祁襄则从地里挖出窖藏多年的好酒来,三人在水榭中边饮边食。
祁襄几乎没停下筷子,偶尔腾出嘴来时还不忘啧啧称道:“师兄的手艺阿襄许久没尝到了,果真还是这样美味!”
萧允墨看着萧敬虞往祁襄碗里夹着鸡腿,心里不是滋味,却也只好说:“没想到皇叔还会这手艺。”
萧敬虞笑了笑道:“小时候在宫里闲来无事,常常溜到御膳房去找东西吃,慢慢就跟御厨偷师了几手。后来,师父最是嘴馋,阿襄与我便也学着做菜讨他老人家欢心。”
祁襄戏谑道:“堂堂皇子莫非还会吃不饱么?”
萧敬虞道:“宫里的人比外头更会见人下菜碟,不受宠的皇子,待遇或许还及不上宠妃宫中的宦官宫女,也不是什么奇事。”
萧允墨面色怅然:“确实如此,高墙之内,唯有利益,哪有亲情。”
祁襄晃着酒杯,脸上已经泛了红气:“有道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好没意思……”
萧允墨从她手里将酒拿走,话音轻柔:“你有些醉了,别喝了。”
“才喝了几杯啊……不可能醉!”她伸手去夺杯子,头却一阵眩晕,倒在他肩头。
萧敬虞也劝道:“师父这酒劲儿大,阿襄还是少饮一些吧。”
萧允墨把菜夹进她的盘子:“不是爱吃你师兄做的菜,多吃些。”
两个男人一唱一和,结果一整晚祁襄都没能再摸到酒瓶一下。
晚膳后,三人来到后山,在洛虚尘墓碑前磕了头。
夜风拂动祁襄鬓间的碎发,她将酒浇在地面,对着墓中人道:“师父,那一位是我夫君,他是师兄的侄儿,曾经的怀王殿下。”
萧允墨轻搂她的肩膀,亦低语道:“师父,从前未曾拜访,是峻清失礼,今后我会好好照顾襄儿,护她一世周全,请师父放心。”
香炉中火花一崩,线香发出“啪”的一声。
祁襄一撅嘴:“真是的,死老头,把我嫁出去你就这么高兴么!”
一阵风起,火花连连闪动,火星噼啪作响。
萧允墨嘴角轻扬:“看起来,师父对我还算满意?”
她噗嗤一笑:“我师父一直担心我嫁不出去的,别说是你,就是山下村里那个朱麻子,他都会满意的。”
萧敬虞也笑了:“尽胡说,师父向来最疼你,要真是那个朱麻子,他老人家恐怕就要从棺材里跳出来了。”
“朱麻子有什么不好的,丑是丑了点,但人家也是村上的富户,对我那更是万般殷勤。”
萧允墨捏了捏她的胳膊,冷声道:“村上富户?万般殷勤?怎的,我在钱财上亏了你,还是对你不体贴?”
“就是叫你知道知道,我也是很抢手的而已。”
他的指节从她的肩膀溜过脖子移到脸上,在她颊上摩挲了两下,道:“这一点,难道我知道得还不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