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一阵风卷起地上的草叶,风中隐隐藏着“莎莎”的动静,却又并不是草叶的声响。
萧允墨率先锁定了郁郁树丛之中那一抹亮,大刀舞动,打落飞到身前的几支竹箭。
“莎莎”声变成逐渐清晰的“叮当”声,士兵们在慌乱之中挡了一阵暗箭后,发现已被团团包围。头戴银冠、身着彩衣的苗人女子从林中缓缓现身,她们一个个身姿婀娜,直勾勾看着这群狼狈的男人,脸上的笑说不清是讥讽还是同情。
“鬼师娘娘,你看这有一个,生得俊俏极了呢!”面对他们站在最前头的那姑娘指着萧允墨,对身后走来一人兴奋高喊道。
被叫“鬼师娘娘”的,是位年轻的苗族姑娘,白皙的脸颊染着粉黛,与朱唇相得益彰。透亮的银冠之上,比之其他女人更多了一顶巨大的银角,形如倒挂的弯月。
她将手里的弓递给方才说话的那位姑娘,盈盈走到萧允墨面前,眼里映出清澈的山泉:“军爷这是要去哪里?”
萧允墨没搭理她,程季却先开了口:“我等是诛杀叛军的将士,小娘子们可是在这山里居住?”
鬼师娘娘冷冷瞟了他一眼:“我问你了么?”
她又转向萧允墨,面色瞬时又柔和下来:“军爷,奴家名叫赤娆,这秀萼山的苗寨,由我说了算,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可否说来一听?”
“崔玄。”
“崔公子,那人说你们是来打叛军的,但我看诸位这副模样,怕是……打得不太顺利吧。”
萧允墨心中不爽,却还是强压着火气说:“既然山中有苗寨,请问姑娘可否容我等借住几日,稍作休整,待援兵前来,我等脱了眼前之困,必当加倍报答。”
赤娆嫣然一笑,眼尾上勾,艳丽的胭脂红扫上眉梢:“崔公子相求,我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多谢。”萧允墨没再看她,而是朝邱勇揖了揖道:“大人,那我们便在山寨中休整几日吧。”
邱勇颔首,士兵们跟着苗寨的女人们往山上走。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看到一座山寨,柱柱杆栏拔地而起,房屋悬于其上,依山而建、鳞次栉比;飞檐指向苍穹,一座座吊脚楼仿佛栖于山间的鹰。
赤娆的住所在村寨最高处,是一座庞大的楼宇,屋内外种着各色花卉,香气飘散在角角落落。甫一进门,一位身材高大、面容疏朗的男子便迎了上来,将赤娆紧紧拥入怀中。
“阿娆,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在他身后,又有一个声音慢悠悠道:“就你沉不住气,我们阿娆难道还用你操这没用的心?”
说话的男人较之方才那位,稍显瘦弱,却长得也很是清秀,唇红齿白,一副书生气。
赤娆回抱了一下那高个子男人,又很是自然地让走上前来的斯文男子在她脸上轻轻一啄。就这样,在将士们叹为观止的侧目中,她笑着对那两个男人说:“二位相公,这是崔玄崔公子,朝廷的军爷,他会在寨子里住上几日,你们可得好好待客,莫失了我们苗寨的气度。”
四只眼睛如鹰隼一般盯着萧允墨,嘴上却柔声说着“娘子放心”。
赤娆打了个哈欠,笑道:“那就有劳相公们带崔公子和将士们去休息了,今日起得早,我有些乏了。”
她转身翩翩上了楼,高个子男人僵硬地看了萧允墨一眼道:“走吧。”
程季自然是沉不住气的,见赤娆的身影消失在二楼,忙不迭问起那两个男人来:“诶,二位,你们当真都是那位鬼师娘娘的相公?”
高个子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如何?不行么?”
白面书生冷冷帮腔道:“娘娘也不止咱们两位夫君,搞不好,你们这位崔公子,就是下一位也说不定。”
萧允墨嫌恶地白了他一眼:“我对你们的鬼师娘娘,没半分兴趣。”
程季也高声道:“就是!咱们崔兄弟早就成了亲,有娘子的!再说了,天底下哪有男人和别人一起伺候娘儿们的,简直倒反天罡!”
那白面书生“嗤”地阴阳道:“你这样的,想伺候鬼师娘娘,都不够格呢。”
第97章 【玖拾柒】观沧海一晃神,她仿佛看见……
林策回京前说的两宗事情,皆未能如愿。
龚茂案以凌迟一头替罪羊告终,而川中战事不但未休,默硕蒙古突袭西北,原本追至达城平叛的延绥驻军主力不得不退回戍守。如此一来,反倒给了叛军时间,那自封的“大羽王”张治诚在达城中借铲除大齐细作为名,大肆屠杀百姓,一时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一向低调的肃王殿下这次破天荒地对剿匪之事万分上心,还向圣上请缨亲自入川督战,皇帝自是欣然应允。林策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令肃王殿下骤然转了性情,但他知道的是,肃王出发去川中与赶去增援的巴蜀军会合的同一时间,祁襄也离了京。
她离开的第五日,发生了一桩震惊朝野的事——碣岛附近海域的倭寇连夜突袭,将几近完工的宝船砸了个稀烂。
早朝上,熙宁帝面色铁青,堂下诸臣噤若寒蝉,谁都知道这宝船乃是如今圣上心中第一等紧要之事,竟出了这样的乱子,难说有多少人即将要为此送命。
“谁来说一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帝见群臣鸦雀无声,只得打破了沉默。
工部尚书轰然跪地:“启禀陛下,臣已然查明,是……是有贼人……潜入倭寇的船只,偷了他们的粮食,这些倭寇才……才伺机报复。”
熙宁帝一掌拍在御座边侧的龙头扶手之上:“是谁!什么人闲来无事,会去偷倭寇的船!”
工部尚书脸几乎贴到地上,颤声答道:“回陛下……据微臣所查……那些人穿着大齐士兵的衣服将此事嫁祸给朝廷,却又故意给碣岛当地的县衙送了一袋偷来的米,在那米袋上,别了……别了一支纸花……”
“寻—花—阁!”皇帝咬牙切齿说出这三个字,失控大呼,“荣桓!”
荣督公即刻在他身侧跪倒:“老奴在!”
“倾缉事司之力,即刻抓捕这个花间公子,往各地张贴告示,凡举报寻花阁一干人等有功的,皆重重有赏,知情不报的,一经发现,就地斩杀!”
熙宁帝话音刚落,荣桓高声应道:“老奴领旨,定将此逆贼捉拿归案!”
这时,始终都未发话的内阁首辅杨致先开口了:“陛下息怒,民间人士冒充大齐官兵固然有罪,但倭寇毕竟是我大齐的敌人,他们掠夺敌人的粮草,也并不算罪大恶极,只是误伤了陛下的宝船,实乃万分不幸……”
“但若因此便张贴皇榜,闹得人心惶惶,臣恐怕民间反而会非议陛下为了求仙问道,罔顾是非曲直,反而失了民心,还望陛下三思,缉事司私下查访便罢了,臣以为,此事不宜再张扬。”
熙宁帝本就心虚,延州米案,按他授意,刑部只判了王继通手下渎职、私卖救济粮牟利之罪,并未披露这批粮食最终的去向。此时他自然不能明说倭寇毁船背后的真实缘由,只得强压怒火,半晌才说:“罢了,荣桓,纵使不张皇榜,也须尽力去查!留着这个视法度为无物的寻花阁,终究是隐患!”
令群臣胆战心惊的早朝在肃杀的氛围中完了,林策刚回到衙门,吴奉言就拿着一封信找来了:“大人,早上祁姑娘遣人送来给您的。”
他在无人处打开信封一看,里头用小纸袋包着一把大米,信上并未写一言,只是画了一枝盛开的桃花,他嘴角扬起一抹浅笑,收信时不经意望了一眼窗外,正是春桃盛开的时节。他将信小心翼翼收进外衫的内袋,不禁在心中念道:心思倒是周全,怕连累了我,将纸花都换成了画。
而另一头,送出这封信的人随肃王日夜奔波,已至达城郊外。然而,一连攻了几日,几座城门皆固若金汤,且那阴险乖戾的张匪还想出了一条毒计:将城中老弱妇孺绑在城楼之上做肉盾,大齐军若执意强攻,便会落得个不顾百姓死活、草菅人命的骂名。
川蜀军总兵顾之祥向萧敬虞请示应对之策,扮作王府随从的祁襄待主子们话至绝境、相顾无言之时,才贴心地建言献策起来。
“将军、殿下,小的有一法,或可一试。”
顾总兵一抬头:“你且说来听听。”
祁襄走到立在案前的地形图前,指着达城周围逶迤的走线道:“达城依山傍水,因而易守难攻,张治诚也必然笃定,背靠秀萼山的天堑,他大可高枕无忧,但山路也是路……”
她的指尖定在城邑与山麓交界之处:“若穿越
大山,改道此处进入达城,既无城墙,守卫又必然空虚,岂不就行了?”
顾之祥沉吟道:“却有一个问题——天堑山路难行,大军若要从山路迂回,人员马匹的折损暂且不计,不知要花上多少时日。”
“不必劳动大军,擒贼擒王,只派一支小队潜入城中,将那叛军头子杀了,此难自解。”祁襄成竹在胸,“小人愿自请担当此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