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祁襄歪着头,将脸贴紧他微凉的手心,她的眼中,既有留恋,也有决绝:“我如今什么都不缺,钱财、地位、朋友,想要的我都有,什么都无须再向殿下求,唯一想要的,就是自由自在地活着。”
“与我在一起就不能活得自在吗?钱财、地位、朋友你都有了,那我的真心呢?对你来说一文不值吗?”
她愣了须臾,冷不丁拥住他,将头埋在他颈窝,话语轻柔:“怎么会一文不值呢?峻清的真心,是我那些年得到过唯一的好东西。”
萧允墨将她抱得更紧,恳切地哀求:“襄儿,不要再离开我了,留在我身边……求你……”
祁襄的心终究不是铁做的,对着这心碎的美人,量谁也再说不出狠话来:“我又没有要离开……”
萧允墨将养了半个多月,身子渐渐恢复了,他自然是借着病每日缠着祁襄,一日前许年带着人来见他后,反倒自己说有急事要出去几日,祁襄乐得清闲,也没多问。
趁着黏人的怀王殿下不在,祁襄去看望了定居京中的镖师陈伯。冤狱平反后,皇上还赐了他宅子,如今过得也算不错。
他随祁襄来给余大当家扫墓,在坟前连磕了几个响头,恸哭道:“大当家,您生了个好女儿,如今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他颤颤巍巍站起,对祁襄道:“小姐,回来这几个月,我反复回忆当年发生的事,倒真叫我想起来一件原本已然忘了的事来。”
“陈伯,是何事?”
“你不是曾问过我,来送梁王殿下那一半苍羽符的人是什么人?我当时确实是想不起来了,但这段时日,我时常发梦,又叫我想起来了!”
“哦?是什么人?”
“我虽然不认识那人,但我想起来,那人眉心,长着一颗巨大的灰痣。”
祁襄愣了愣,一段回忆鬼使神差地涌上心头,她指着自己眉间,说话声有些颤抖:“你是说,在这里,有一颗大痣?”
“正是!我现在想起来了,记得真切,绝不会错!”
祁襄只觉脊背之后窜起一股凉意,她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对陈伯说:“多谢陈伯,这条信息,对我很有用,如若再想起什么事来,给我写信便是。”
拜别了陈伯,她并未回肃王府,而是去了城西的一座宅院。梁王逆案平反后,被圈禁的梁王世子萧允蘅也被放了出来,圣上让他承袭了梁王封号,但考虑到他已然神志失常,不宜再外放封地,便在京中赐了梁王府,供他居住。
祁襄说要拜访梁王殿下,门口的人倒也并无多问,放了她进去。
这梁王府虽说也是王府,里头却凄清得很,这位新梁王身边的亲人早已被杀了个干净,如今孑然一身,府里连下人下人都见不着几个。
她径直往里走,穿过空荡荡的一进进厅堂,直到后花园的戏台边,才又听见了人声。
台上一人画着粗糙的戏妆,戴着珠翠行头,身段婀娜,正唱一出《贵妃醉酒》。
她等他唱完一段,才鼓起掌来:“梁王殿下好兴致!”
萧允蘅歪着头瞟了她一眼,仍端着贵妃的功架,笑容带着几分癫狂:“你是……萧允墨身边那个。”
“殿下好记性,他们都道殿下疯了,我看殿下怕是——清醒得很呢!”
萧允蘅整了整衣袖,从戏台上走下来:“萧允墨呢?总不是我那次要了他的命吧。”
“怀王殿下一切安好,今日只我一人来的。”
“怀王殿下……呵。”他睨了她一眼,又问,“你这小姑娘,找我做什么。”
祁襄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出了心中所疑:“那日你突然发狂,我们都以为你是将怀王殿下认成了当年的晋王,但其实,并不是这样吧。”
萧允蘅又笑了起来,脸上的细纹镌刻在浓白的油彩里:“我是个癫人,便是认错了谁都不奇怪。”
“梁王殿下,其实你一直都知道的吧,当年诬陷你父亲谋逆的虽是晋王,但背后并不止晋王一人。”
萧允蘅凑近她,仿佛在欣赏一件奇特的珍玩:“背后还有谁,你这小姑娘为什么会感兴趣?”
祁襄答:“我只想为蒙冤之人查清真相。”
他大笑:“真相有用么?死了的人,难道还能活过来不成?”
祁襄没接他的话,兀自说:“晋王勇猛有余,谋略不足,我原本就有些疑心,他怎能想出如此环环相扣的毒计。”
“他的确想不出,那是谁想的呢,呵呵呵呵……”萧允蘅嗤笑起来,仿佛彻底失了神志,“萧允墨虽然长得像他母亲,但那装模作样的做派,与他那父王简直……如出一辙,呵呵……真叫人……厌烦啊……”
一句话仿佛将祁襄浇透了一般,尽管来之前就已做好准备,但猜想被验证,终极还是另一番滋味。
她捏紧拳头,浑身都在发颤:“所以……晋王背后的人,就是当年的……老怀王?”
萧允蘅不再搭理她,甩起水袖,继续咿咿呀呀唱起戏来:
“贪痴无底蛇吞象呐~福祸难明螳捕蝉~”
祁襄不知是如何从梁王府出来的,满脑子都是萧允蘅魔怔的笑声,和在晋阳王府见过的那张脸——她已记不清那个老迈不堪的老奴脸上生着怎样的五官,但她分明记得,那人双眉之间,突着一颗灰色的痦子。
她没回肃王府,而是找了一匹马直奔晋阳。
三月的天气已脱了寒冬的凛冽,祁襄却觉得浑身冷得发痛。萧敬逸才是幕后黑手,这并不令她感到意外。而她如今迫切想要弄明白的,是另一件事。
那个她从未怀疑过的人,若是背叛了自己,该当如何?想到这一问,她的心纠痛起来,马背上掠过的风宛如刀子割在她脸上,也剜在她心头。
她一刻未歇,一日半便抵达了晋阳王府。趁着夜色,她自围墙翻入,远远看见一队巡逻的侍卫,她将自己隐藏在树丛之后,待人走远后,往藏书楼的方向缓步走去。
经过花园的假山时,她果真见到了那个佝偻的身影,握着一把苕帚,刷刷扫着地上的落叶。
祁襄脚下无声,他并未发现有人,她闪身到他背后,拿刀抵着他的脖子将他生拉进山石遮蔽处,嗓音含着杀意,一字一句道:“我接下来要问你的话,若有半字虚言,我便在此处即刻取了你的性命。”
第84章 【捌拾肆】暗潮涌“哦……怀王妃的聘……
那老奴命悬一线,却不慌乱,哑声道:“你是什么人?又有何事问我?”
祁襄问:“乾泰九年十月,你去泸州替老王爷办了什么差事?”
“乾泰九年?……呵……”老奴思索片刻,忽冷笑一声,“原是个来讨债的。”
她将刀子收得更紧:“少废话,回答我的问题!”
“小郎君既然已经都知道了,何必再来问我?我不过就是替王爷跑腿送了一样东西,怪只怪那些送镖人愚昧,轻易上了当……”
他话未说完,就被祁襄一刀抹了脖子,她下手极狠,那人喉咙口绽开一道极大的口子,黏稠的血污喷涌而出,沾了她满手。
她将那人往地上一推,用衣角拭去刀刃与手上的鲜血,转出假山,径直往藏书楼走——还有一件事待她去验证。
她绕过门前的守卫,从二楼窗户进入。藏书楼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空无一人,周遭凝滞着一股书卷的
气息。她跃下楼,快步走到那座存放画册的架子前,循着记忆,依次抽出那几本书,只听“咔嚓”一响,书架缓缓移动。
她躲在过道旁,听得里头传来人声。
“是谁?”
她未出声,片刻后,过道中走出两名侍卫,她指尖藏着银针,在他们颈侧轻轻一拍,两人直直倒了下去。她收起针,快速剥下一人的甲胄自己穿上,再卸了他的佩刀往自己身上一挂,大摇大摆走进了地牢。
她低着头,一路上遇见另外两名侍卫,她大大方方与他们打了招呼,却也并未遭到盘问。就这样一路往地下走,一排排牢房中空空如也,直到最底下一层,森森冷气将她包裹其中。
这一层灯火幽暗到了极致,只有楼梯转角处燃着一盏油灯。
过道深处传来一声响动——这一层总算关了人。
她一步步朝里走,阴湿的地面上似有液体,分不清是水抑或是血。她摇燃一支火折子,看见过道尽头那间牢房的地上坐着一个人。
再走近了看,那人被镣铐锁在墙上,身上的衣衫破败不堪,早已辨认不出原本的颜色,许多地方混着血污,隐隐露出底下的伤痕,但那衣裳胸前的补子上盘桓的龙,张扬的四根利爪却分明可见。
她拔刀一挑,打开了牢门的挂锁,她推开门,只跨进去两步,就这样站在门口,凝视那人缓缓抬起的头颅。
“怀王殿下,许久未见了。”
他不耐烦地望向她,眯着眼似乎想要认清她的样貌,当他终于认出面前之人时,忽然笑了出来:“怀王殿下,现在是外头那个年轻人了吧……呵,小丫头,你果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