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你送给他了?”宋绮年有点惊讶。
“与其放在那里落灰,不如给合适的人。”张裕舒云淡风轻地讲。
宋绮年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现场的声音很杂乱,张裕舒声音不大,却显得格外清晰而笃定,“你放心,哪怕所有人都忘记了,我也不会忘记林惊昼的。”
宋绮年的视线还在台上,台上的年轻人这会儿正背着吉他,炫技一般地进行着一段吉他solo,他笑得明媚,身体跟着旋律摇摆,演到最后有些忘情,原地在舞台上旋转三百六十度,像八音盒里的跳舞小人。
宋绮年不可避免地想到林惊昼,她认识林惊昼那一年,他俩都相当年轻。
她创立蜚声唱片,只不过是酒桌上的一时兴起,就像她读大学的时候,和一帮朋友提议,要做一个音乐节,只请自己喜欢的乐队一样。
她有人脉,也有闲钱,音乐节办得很好,乐迷朋友问她什么时候再办第二届,宋绮年很潇洒地说,自己已经满意,这次就当是一次惊喜限定乌托邦。
后来她毕业,因为家里人从事音乐行业比较多,她也有兴趣,一开始做厂牌主理人,后来宋清给她投资,就有了蜚声唱片。
她签下林惊昼的时候,林惊昼二十四岁,比她小两岁,他很爱笑,又活泼又健谈。
宋绮年没什么领导的架子,自己本来就喜欢音乐,爱看现场,还爱喝酒。林惊昼那会儿住得离她很近,两人经常晚上一起喝酒。
但林惊昼挺怪的,看起来特别自来熟,和谁都能打成一片,但其实和谁都没交心。
等到宋绮年都放心和他喝酒可以喝醉的时候,她对他的过去和生活还一无所知。
除了音乐,宋绮年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他的日子过得像个苦行僧,物欲很低,除了写歌演出,唯一的娱乐就是喝酒。
在宋绮年的追问下,她才知道,林惊昼还有个妹妹,在重庆。妹妹是个唐氏儿,没办法一个人生活。
林惊昼跟她说,想多赚啥钱,这样家里的负担也能轻一点。
那一回,宋绮年心情挺复杂的,她从小没有为现实问题发过愁,想做什么,家里都会支持。她一拍脑门办音乐节,做厂牌,都有家里兜底。
宋绮年深吸一口气,她觉得很抱歉,因为蜚声唱片没有给林惊昼提供更多的助力。而且这一年,是网络歌曲走上舞台的一年,大量的,拥有着强记忆点的网络歌曲,成为彩铃下载的榜首歌曲。
同时互联网兴起,mp3的普及给传统唱片行业带来巨大的冲击,盗版音源随手可得,音乐人的利益被疯狂侵犯,实体唱片销量断崖式下降。
这对于那些还没挣扎出头的歌手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这让宋绮年感到厌烦,她是被港台音乐滋养长大的一代,因为父亲的影响,也听了很多优秀的外文歌曲。而现在,只需要一个万能和弦,写一段能够洗脑的副歌,就可以成为一首传遍街头巷尾的神曲。市场也不在乎歌曲制作是否精良,词曲是否精致,他们需要的是热度,传唱度。
宋绮年很清楚,这样的后果就是劣币驱逐良币。但她就算是唱片公司的老板,也无力改变这个趋势。
那几年林惊昼过得不容易,他不得不去接更多的商演来弥补版权收益上的空缺。
但他写歌却对自己更加严格,林惊昼从未说过,但是宋绮年能够明白他的坚持。
优秀的作品总能被人发现,但林惊昼真的等得太久了。
宋绮年望着台上的年轻人,突然叹了口气,说:“其实你比我更适合做老板,我没有让林像他那样,看起来这么自由。”
张裕舒看她一眼,毫不留情地评价道:“因为你太内耗了,我猜你这两天又是想到林,所以开始疯狂内耗反省。”
宋绮年完全被他看穿,她有点无奈地讲:“我也知道啊,但哪儿那么容易改变呢?”
张裕舒又看了看台上的人,颇有点无奈地表示赞同:“也是。”
他俩一起看完了林惊昼的演出,然后张裕舒接了个电话,被姜苑喊去救急了。
宋绮年就在原地站着,隔了一会儿,她就看到林惊昼走了过来。
林惊昼笑着冲她挥手,然后东望望,西望望,有点奇怪地问:“张裕舒呢?刚刚在台上还看到他跟你在一起。”
“他去帮忙了。”宋绮年说。
“那我们去喝橙汁吧。”林惊昼指了指旁边的摊位,“这是张总拉的赞助。”
这个免费的饮料摊位是蒋图南出的钱,提供柠檬水和橙汁,旁边还放了很多露营椅给大家休息。
他俩拿了橙汁坐下来,林惊昼很高兴地说:“昨天我问他了,你说得没错,他跟我说了节目的事。”
刚刚演出的余韵还在,林惊昼看起来像一朵轻快的云。
宋绮年很欣慰地讲:“沟通最重要啦。”
“但他只说了一半。”林惊昼敲敲手里的杯子壁,把吸管咬得扁扁的。
宋绮年看着他笑:“反正时间也还有很多啊。”
林惊昼点点头,轻声说:“也是,我都跟他签卖身契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下一个演出的乐队上场了,孩子们都很热情,掌声和欢呼声噼里啪啦落下。
这个乐队宋绮年认识,她还没出国的时候就听过他们的歌,歌很好听,只是一直不火,网易云评论都只有十几条。某一年巡演因为票房太差开不起来,最后砍剩三站,朋友中有人去看了北京场,回来发朋友圈说他们真的很好。
可惜乐队走不下去了。
但现在的蜚声唱片给了他们被看见的机会。
宋绮年人在英国,也刷到过安利他们乐队的帖子。
“很多年前,我还是蜚声唱片老板的时候,和张裕舒还有我那个朋友吃过一次饭。”宋绮年突然开口。
林惊昼转过头看她,手指下意识把杯子捏扁了一小块。
“那会儿我那个朋友开玩笑说,要转手公司不如找张裕舒,他很靠谱。”宋绮年拢了下头发,感慨万千,“他确实比我更适合,我当年什么也没做到,连林惊昼都没捧起来。”
时间都过了那么多年,华语乐坛也没有好起来。现在的人不再需要下载彩铃,但依旧逃不开洗脑神曲。
手机里的短视频,配乐的选择和当年的爆款彩铃别无二致。
但张裕舒和她不同,宋绮年痛恨互联网,对它保持悲观的态度,认为它只会将人类驯化。
但张裕舒却会利用它。
他没有那种艺术家的清高劲,但也不完全只看得到利益。所以他能做个好老板,既让手下的艺人有足够的曝光,又不会控制他们必须去创作市场所钟爱的歌曲。
专注于作品,又尊重每个人的个人风格,才让现在的蜚声唱片在逐渐式微的音乐市场里,占有一席之地。
“但蜚声唱片是你的孩子啊。”林惊昼开口说。
“我也很喜欢林老师,看过很多他的访谈。”林惊昼特别想把着宋绮年的肩膀摇晃,“你能给他最大的写歌自由,这一点是最珍贵的。”
“可那是他自己的坚持。”宋绮年皱眉,“他比我更懂得这个市场,他知道写什么样的歌可以受欢迎,但是他没有。”
林惊昼皱起眉,他恨不得原地承认自己就是林惊昼,然后就可以跟她说。
“你以为我不想写吗?谁不想赚钱呢?只是我写不出来!我也很烦!”
宋绮年深吸一口气,表情有点崩塌:“对不起,只是看到你我就想到林,一想到他我就心里难受。我以为这么多年了,我能接受他离开了,但还是不行。”
失去一个人的感觉是回旋镖。
林惊昼伸手,很小心地拍了拍宋绮年的肩膀,他说:“我明白的,明明很久没有想起他了,但某个时刻,像是按到了一个开关。”
被记忆蒙了好多层的人,突然从脑海中浮现,还连带出好多细枝末节。
但那只是一个泡影。
宋绮年眼睛很酸,她想起那一年她把张裕舒叫出来喝酒,最后哭得停不下来,她用手背擦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净。
那天张裕舒只是坐着,静静地看着她。有一瞬间宋绮年觉得他太过冷漠,但今天张裕舒又是用那样的表情,却对她说,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林惊昼。
宋绮年这才明白,有一根看不见长矛扎在他的胸膛之上,早就刺穿了张裕舒的心脏。
她和他每一年的相聚,都没能说出那句话。
林惊昼怎么能这样死了?
时间仿佛一眨眼就到了今天,面对着这个很像林惊昼的年轻人,宋绮年终于把这句话说出口。
这不是一句质问,更像是一则讣告。
她失去了她的挚友,他失去了他的爱人。
第74章
张裕舒回来的时候,正赶上宋绮年要走,她明天还有活动,现在要赶飞机回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