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有偷偷查过他的病,预后有好有坏,生存期长短不一。
但我觉得陶迹一定可以好起来。
毕竟他人那么好,又是治病救人的医生,就应该活得长久,何医生那么尽职专业,就应该和陶迹一起幸福地白头到老。
陶迹现在不怎么爱看动漫了,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个本子,每天都在上面写写画画,还总把窗台上的小苹果拿在手里把玩。
朋友来看我,送给我一包旺旺大礼包,我拆了一袋仙贝,顺手给陶迹递了几个。
他大惊失色:“你怎么可以在医院里吃旺旺!”
我疑惑:“旺旺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陶迹咂了一下嘴,说,“就是大家开玩笑嘛,医院旺,寓意不好。”
我:“……”
我把目光转到了他手里的苹果上,猜测道:“你这个苹果,不会也是谐音吧?”
他笑而不语。
“可你现在已经不做医生了呀,还拿着苹果,是习惯了吗?”我问。
陶迹一笑:“我这不是给自己的。”
不是给自己?那就是给何流的呗。
我说:“那你是希望医院人少些,何医生不那么辛苦吗?”
“这只是一部分。”陶迹说。
我忍不住问:“还有一部分是什么啊?”
他神秘一笑:“秘密。”
大概是受病情影响,我的生理期竟然提前来了,夜里小腹痛得实在是难受,我熬到两点多,实在撑不住,起身想去接杯热水。
今天何流值大夜不在病房,陶迹竟然也没睡,又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见我起身,他合上本子放到一边:“怎么了?”
“我肚子痛,想去喝点热水。”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陶迹瞬间明白过来,下床接过我的杯子:“你躺着吧,我去给你接。”
我点点头:“谢谢陶大哥。”
接完水后,陶迹又躺回床上,继续拿了本子写东西。
喝完两口水,我舒服了一些,看向陶迹:“陶大哥,你在写什么啊?”
陶迹说得坦然:“哦,写遗书。”
他是很淡定,我却被吓了一跳:“啊?遗书?”
“是啊。”陶迹点头,“万一……”
“呸呸呸,这怎么能乱说啊。”我赶紧打断他,“你肯定会好起来的,别咒自己啊。”
陶迹笑了:“小童童,有些事能骗别人,但是骗不了自己。我现在身体什么样我自己清楚。”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他说这句话。
我第一次希望,如果陶迹不是医生就好了。
如果他不是医生,是不是就不会考虑这么多?
“可是……”
“没什么可是。”陶迹说,“我得趁有时间赶紧写下来,这样如果有东西忘了,还来得及补。”
他说着抬头冲我笑了一下:“我给你也写了哦。”
“我才不要。”我皱眉,控制不住鼻尖一酸,“何医生也不会要的,我们都不要,你就不会想着死了。”
“小童童,你错了。”陶迹勾了勾唇角,“何流会要的。”
我伸手擦了擦眼泪。
陶迹看我哭了,连忙改口:“好了,咱们不提这事儿了,你想吃苹果吗?”
我抬眼看他:“……是上次何医生削的那个苹果吗?”
“是啊,是不是很好吃?我家种的。”陶迹见我感兴趣,伸手从果篮里拿了一个出来,“我给你削。”
我擦干眼泪,起身说:“我自己削就行。”
陶迹没让我拿:“你现在不舒服呢,我来。”
他削苹果很有技巧,苹果皮长长一条,从头到尾都没断,他边削边说:“我家里有一片苹果园,等过年了,我回家亲自给你摘一大箱,怎么样?”
我看着他,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
至少,他会让自己努力坚持到过年。
我认真地点头:“好,一言为定。”
可陶迹食言了。
第8章
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冬日早晨,我起床时,陶迹还在睡着。
我感到惊奇,平时他的生物钟最晚也是七八点,不可能比我还迟。
我以为是他太累了,所以并没有叫他。
直到何流值完夜班回到病房,叫了他好几声都没人应。察觉到不对劲,何流立刻蹲下来查看陶迹的情况,然后飞快地按了护士铃。
那群人冲进来的场景和去年一模一样,所有人焦急而有序,每个人都希望他睁开眼,笑着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吧?”
可不同的是,这次他并没有在床边醒来,被护士推进了楼上的icu。
病房里只剩我一个人。
窗外大雪纷飞,几天都不见阳光,向日葵不耐严寒,花瓣已经枯掉,低低地垂着。
旁边的苹果却还是很鲜艳,在飘雪的冬天里,给病房添了些颜色。
因为脑干出血,陶迹在icu躺了三天,最后在一个雪夜离开了世界。
那几天晚上何流都住在icu的值班室,也算是陪着他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而我知道这个消息,已是第二天的中午。
那时我正在吃饭,何流走进来,他戴着口罩,我只能看见他通红的双眼和从未有过的憔悴面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他没穿白大褂,而是一身黑色的西装,头发也吹过,看得出有认真打理。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可我不敢问,只好看着何流,希望他能说出别的话。
哪怕这么想着,我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然后我听见何流说:“童梦,陶迹走了。”
我一怔,手里的筷子直接掉在地上。
“怎么会呢,去年他不是没事吗?”我眼泪止不住地流,“陶大哥,陶大哥不是说,过年要给我寄苹果吗?他说好的,他说好的啊……”
何流轻轻摸了摸我的头,身上烟味很浓很浓,他声音发哑:“别哭了,注意身体,我来给他收拾东西。”
我抬头看他,此时此刻,他不再是他的医生,而是他的爱人,来帮他整理最后的遗物。
我想去帮忙,却被他拦住了。
“去休息吧,我自己来就行。”何流说。
我没有坚持,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去拉开陶迹的抽屉,拿出了本子:“这个给你。”
陶迹的遗书本子。
何流翻开本子,看了几页,然后转头盯着窗台上的那个苹果,低声问:“他……什么时候写的这个?”
“就是每天你没在的时候。”我说,“他说要提前写下来,怕万一……”
何流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闭眼仰起头,而后放下本子,起身去拿了窗台上的苹果。
我想起陶迹那句话:我把它的灵气抽到这个苹果里了,就不带本体走了。
一瞬间我明白过来,他带走的苹果,就当作是何流陪着他,而那株向日葵,就代替自己陪着何流。
一开始让我照顾向日葵,是表示自己还在赌气,不愿意理何流。我出院,他觉得是时候和好了,所以要回到何流身边。
单纯而又幼稚。
翻开的本子上是陶迹清秀的字,我一低头就看见了那句单独成段的话。
“买这个塑料小苹果,一是希望病人少一些,大家都平安顺遂;二是希望你别那么忙,这样就可以经常陪着我,我也可以再多看你几眼。”
我记得陶迹说过,也给我写过东西,便伸手翻了翻,在其中一页看到了童梦两个字。
他只给我留了一句话。
“能让你无所顾忌哭的人,要记得珍惜。”
第9章
春节前,我结束这一次的住院,下定决心辞职,回到家乡。
在外地过了太久,父母看到我很惊喜,擦着手要去买菜,说给我接风洗尘。
我保留了何流的联系方式,但因为病情康复良好,也怕勾起伤心,很少聊天。
渐渐地,便没了音讯。
几年后,在家中医院例行复查时,我碰到一个有趣的人。
为了给我让路,男生不小心撞到护理车,手中病历撒了一地。他一面跟护士连说“对不起”,一面跟我鞠躬道歉,还不忘回头提醒听力欠佳的病人奶奶,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解释用药方案,憨厚又可爱。
没过多久,我们在超市再次相遇,他局促地跟我打了招呼,又很快离开。我以为只是匆匆一面萍水相逢,却没想到半个小时后,他气喘吁吁地追到了停车场。
询问我的联系方式时,高大的男生仿佛瞬间变成一颗西红柿,从脸一直红到了耳根,说起话来紧张到语无伦次。
他尊重我的想法,包容我的缺点,理解我的坚持,就这样,我谈了恋爱。
家里少见寒冷冰雪,只有温暖和煦的风、连绵不绝的细雨,和能照亮所有黑暗的阳光。
父母就在身边,恋人一直陪伴,我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人小心翼翼地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