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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她咬着牙,像是顾忌吐出那个名字会脏了自己的嘴一般,狠狠地说:“那个畜牲的手下?”
  海戈即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微微皱起眉,望了她一眼:“那已经是过去了。”
  伊尔莎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旋身冲进后工坊,抓起要递交的套装包裹,狠狠甩到海戈身前。
  “带上你的东西滚。”她身体还因为之前的惊吓而不断发着抖,眼睛里却沸腾着灼灼的烈火,“我发过誓,宁死也不会给那群帮派杂碎做任何事。你和他们是一路货色!”
  奥利弗手足无措,急忙拉住她的手臂,“姐,夏克先生刚刚救过我们呢!”他眼神复杂地看向海戈,低声道:“……你现在不是他们的人了,对吧?”
  “闭嘴,奥利弗!”伊尔莎一把拍开奥利弗惊骇劝阻的手,“你忘了父亲是怎么死的了?一朝踏进过那个污秽恶毒的染缸,就一辈子洗不掉身上的腥臭味——”
  她转向海戈,讥讽地看着他:“你说那是过去?你觉得自己金盆洗手、已经成功上岸了?那些因你们的恶行被侮辱、被伤害,甚至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的人——又算些什么?”
  她的眼睛里泛起一阵泪意,却被强韧压了下去,“没有这么轻易的事。只要父亲的血在我脉管里流淌一天,我就不会忘记。”她怨恨地看着他,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锋利、沉重,像是对过去的哀悼,又像是对未来的预言:
  “海戈,活人的世界是由死者组成的。正是由‘过去’构成了此刻的你我。”
  海戈始终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承受着她的恨意,像一座被狂风暴雨冲刷的石像。只是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的神色。
  “我只有一个请求。”海戈从衣袋中取出定制费,压在台面的划粉盒下,低声说:
  “别把今天的事告诉阿奎那。”
  伊尔莎怔住了。她忽然想起电话里那个殷殷嘱咐、请她对眼前人多加照拂的温润嗓音,还有眼前人沉默寡言却温驯沉稳的态度,甚至在她面前偶尔显露出的局促。一瞬间,愤怒被冲荡了,伊尔莎只感到讽刺、悲哀和恻隐。
  “……带着你的衣服走吧。”伊尔莎疲惫地挥了挥手,“我不会多嘴。但别以为这样就能逃避。过去不会消失,相反,你越是逃避它——”
  她顿了顿,冷笑一声,别过了脸,转身回到了工坊。奥利弗担忧地望了望她,叹息一声,陪海戈走到门前,为他拉开了门。
  玻璃门吱呀一声回弹阖上。门外,街道清寂,灰白色的天际也空荡荡的。只有那没有说完的一句话,如未落的铡刀,寒光闪闪地高悬于头顶。
  第73章
  这天晚上,直到将近午夜十点,海戈才回到家中。
  他推开门,房内一片漆黑。没有开灯,甚至连窗帘也只拉开了一道缝隙,一线微弱的月光犹豫地探进头来,模模糊糊勾勒出屋内静默的家具,和那个孤零零坐在沙发上的人的轮廓。
  海戈的心被蓦地攥住。他正向壁灯伸出手去,却被轻声打断:
  “现在几点了?”
  那声音淡弱缥缈如月光,却让他的呼吸也绷紧了。阿奎那又说:“看看你的手表。告诉我。”
  手表是阿奎那的礼物,玳瑁表盘、精钢表链,扣在他的左腕。时间是人类社会的发明。野兽是不必有钟表的。纯粹的动物有自己的生物钟,什么时刻应该做什么,纯然发于自己的习性,不需要外在流程的督促,更不受外在期待的束缚。但是被驯化了的人不行。
  原来这就是阿奎那送他手表的目的。那锐利清脆的走针声,要叫他时时刻刻意识到这一点。……
  海戈慢慢走过去,单膝跪在阿奎那面前,低头迈进阿奎那膝面上。
  阿奎那伸手轻轻抚摸着他脑后的发茬。海戈慢慢在他掌心挨蹭着,像是趁主人不在家刚刚挖穿了客厅的狗,又怕挨揍、又想讨好、又问心有愧。
  “你让我很不安。”阿奎那让他看自己独自等他回家时、不自觉啃咬的手指。原本光洁的轻红色指甲被啃得粗糙斑驳,指尖带着淡淡的红痕。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微不可察、撒娇般的委屈:“因为担心你。”
  海戈抬起头满脸歉仄地忘了他一眼,张嘴把他淤红的手指含进口中。
  阿奎那认得出来,海戈回家前换过了一件衬衫、洗干净了手脸。一方面,他在认认真真掩饰他的秘密。另一方面,他却又无意向阿奎那撒谎矫饰这一点。或许恰是因为这样,阿奎那的心情竟不像之前那样焦躁不安。他看得出来,因为这隐瞒,此刻最受到折磨的却是眼前的人。
  他无奈地轻叹一声:“可以告诉我去了哪里吗?”
  无声的等候和宽纵,有时竟然比咄咄逼人的斥骂更能让人觉得羞愧。他用力揽住阿奎那的腰,不自觉地绷紧了全身肌肉,内心在激烈地挣扎。有一瞬间,海戈觉得自己几乎要被撕成两半,他睁大眼睛望着阿奎那关切的脸,如鲠在喉,就要呼之欲出。整个人仿佛即将坍缩,恨不得把一切全盘托出,把那团污秽的混沌也捧到对方面前。
  但他很快又意识到,如果这样做会给对方带来什么:于事无补的担忧,或是难以预测的危险。他不能仗着阿奎那爱他,就只顾自己直言不讳地痛快。
  ……他终于忍耐了下来。名为理智的弦重又绷紧了。他轻轻摇了摇头。
  阿奎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眼睛里分不清是镇定、遗憾、欣慰,理解或不理解。或许什么都没有。
  “无论如何,我相信你。”他叹息地说,“或许时机还不成熟。”
  海戈的眼底骤然涌起一股酸涩。他低头把脸迈进阿奎那怀中,低声说:“对不起……”如果能再多给我多一点时间,让我把一切都交割妥当……
  阿奎那收拾心情,不愿再让他觉得懊悔羞愧。他俯身靠近他,戏谑般轻轻笑道:“只说对不起就够了吗?你说过的吧?……如果又不听话,会乖乖接受惩罚……”
  海戈抬起眼来,正看到阿奎那凑近过来,“我可以掴你巴掌吗?”他温柔地说,在他的耳畔轻轻呢喃着,”可以掐你吗?可以把……放进……”
  他说着说着,呼吸急促,脸颊发红,眼睛闪闪发亮。那炽热灼烫的热度也传染到了海戈身上,他深深呼吸着,伸臂紧紧搂住他宽宏大量的恋人,应声道:“可以、可以……”
  他小声重复道:“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
  阿奎那有时也会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放纵海戈了。但是推己及人,他自己也有不想让对方知道的事。
  那一天,他和莱尔一边聊着新进的案子一边往停车场走。这次案件的当事人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会计,曾供职于斯卡莱德的传媒企业。因为财务上某些聪明过了头的招数,目前正面临地方检察院的数项指控。但他很快认清形势,表示自己愿意戴罪立功,供述出经手的账目细节。
  “这家伙在业内很有名,据说他过目不忘,精通百来种安全避税的方法……”莱尔一边走一边翻阅着备忘录,“很多声名卓著的大公司都希望聘请他做高级财务,他精心挑选,最终牵起了斯卡莱德的手。”
  “看样子他确实是个人才,只是对自己安全有点缺乏研究。”阿奎那讥讽地说,“但是,这家伙会是绊倒斯卡莱德的关键台阶——莱尔,为他申请证人保护程序,我希望他能全须全尾地站上法庭。我要把他搓成球,狠狠打在斯卡莱德脸上。”
  莱尔显得有些缺乏信心,“老实说,我担心这种指控能否真正扳倒斯卡莱德这种人物……”
  “不要看轻‘小球策略’。”阿奎那果断地说,“正是因为我们手上的牌不够,所以才要这样持续不断地缠打。何况,有风传斯卡莱德正在造势参加竞选。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比我们更害怕……”
  阿奎那的声音戛然而止。莱尔从他身后绕出,睁大眼睛看见前方阿奎那停在场内的车——被腥臭的血浆泼洒污染,在前挡风玻璃上撒满了许多被绞烂了尾鳍的斗鱼,有的还在剧烈地挣扎跳动着。
  莱尔难掩震惊与担忧,深深望了阿奎那一眼,却见他满脸阴郁冷峻,面容上没有丝毫惊惶退让的神色。
  “低劣幼稚的把戏。”阿奎那冷冷地说,“看吧,莱尔,他确确实实在害怕。”
  番外,插播一则《动物行为学》
  海戈看到阿奎那又在看生物科普杂志。
  海戈忽然说:“你知道洛仑兹壶腹吗?”
  阿奎那不明所以:“啊?”
  “那是鲨鱼特有的一种器官。”海戈面无表情,指了指自己的头颈侧面,“大概分布在这个位置。对水流、压强、弱电流,都很敏感。”
  阿奎那露出不明觉厉的微笑:“哇哦,很了不起的本领!”
  海戈忍无可忍,走过去,把头拱进他手下,硬邦邦地说:
  “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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