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阿奎那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眼底漾起温柔的笑意。他伸手拿过落在床头架上的领带,迎着海戈的注视,缓缓蒙住自己的眼睛,在脑后系了个结。
“这样呢?”他轻声问,唇角勾起一抹诱人的弧度。
视觉被剥夺后,其他感官反而更加敏锐。他听见身前之人骤然粗重的呼吸,感受到那灼热的目光如有实质般流连在他的锁骨、胸膛、腰腹……仿佛无形的指尖,一寸寸点燃他的皮肤。
仿佛束手就擒的猎物被看不见的狩猎者凝视垂涎,阿奎那的皮肤上绽起了细小的寒栗,心跳也越来越快。但是他没有退缩,相反,摸索着往前伸出手去,双手环绕着揽住了那温热粗壮的脖颈。
他把自己贴近那具滚烫的身躯,仰起脸,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对方的耳垂,吐息温热:
“现在……你可以好好看我了。”
海戈的呼吸彻底乱了。他一把扣住阿奎那的腰,将他压进柔软的床褥里,低头轻轻咬住他的喉结,声音又哑又沉:
“……你自找的。”
第72章
谁能想象,竟然能拥有这样安闲幸福、童话故事般的美好时光?初冬晴朗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铺满客厅,阿奎那蜷在沙发一角看消遣读物,忽然笑道:“这里也提到大型动物的反射弧会很长。”
他的膝盖上摊着本《动物行为学》,正咔嚓咔嚓地啃着苹果,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可能被踢了一脚之后三十秒才感觉到疼。”
海戈正在旁边熨烫阿奎那的衬衫。阿奎那望向他,促狭心起,突然说道:“我爱你。”
海戈举止如常地继续手上的动作。熨斗被以均匀的力道推动着,空气中只有被水蒸气炙烤纯棉布料发出的味道。
阿奎那瞥了眼墙上的挂钟:“二十秒过去了。”
海戈说:“我听到了。”
“那你的反应是?”
他小声说:“我也是。”
阿奎那笑得差点把苹果核丢在地上。海戈放好熨斗走过来,高大的身影像座小山倾轧下来,笼罩住窝在沙发里的阿奎那。
他弯腰把阿奎那整个圈进怀里,下巴抵在对方肩头,郁郁不乐地说:“奇怪……说完反而有点空落落的。”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哪有人在告白后这样抱怨的?这岂不是会让人觉得自己胆怯犹豫吗?
他惴惴然抬起眼望向阿奎那。对方微微睁大眼睛,很快却又绽开一个了然的笑容。他伸手抚上海戈的后颈,指尖轻轻揉捏着他颈部紧绷的肌肉:
“这很正常。”他轻声安抚道,“你并不习惯表达自己的感受。任何人做自己不习惯的事都会有压力。何况,当你把真心掏出来给人看的时候,当然会觉得脆弱。这恰恰说明你是很认真的,对吗?”
海戈愣住了。阿奎那总能看穿他那些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解开一团乱麻般精准找到线头。他心头一热,不由把怀里人搂得更紧了些,像只大型犬把最珍爱的玩具圈在怀中。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海戈的声音闷闷回响在阿奎那颈窝里。
“知道什么?”
“这些……复杂的情绪。”海戈生硬地组织着语言,“大多数人,看到笑就以为是开心,看到哭就以为是难过。但是你……”
你能够理清我压抑隐晦的心情,你愿意从我笨拙的沉默里提炼那些未说出口的爱意。
阿奎那狡黠地眨眨眼,举起那本杂志:“因为我认真学习了生物学啊。”
他翻到折角的一页,“看,这里有解释为什么猫咪被摸得很舒服时会突然咬人……”
《过度愉悦会触发猫咪的防御本能》的标题下,配图是只炸毛的短毛虎斑猫,正咬向抚摸着它的手:“猫咪天性中保留着幼时被母猫舔舐梳理时的美好记忆,这使得它们非常享受人类的爱抚。然而成年猫的生存本能始终警醒。国际咪咪护理组织研究指出,当爱抚带来的舒适感超过某个临界点时,猫咪反而会产生一种不安全感。这种愉悦与警觉的矛盾心理,往往会导致它们突然用抓咬等方式中断亲密接触。”
“……”海戈收回脸上呆愣的表情,不甘示弱地逼近阿奎那的脸。“那你呢?”他作势凶恶龇牙,齿尖轻压上阿奎那的脸颊,哑声说:“太幸福的时候……会想咬我吗?”
阿奎那白皙的颊边涌起潮红,两人倒在沙发上笑作一团。
阿奎那又想起了什么,拽住海戈薄毛衣的前襟,让对方更贴近自己,轻声问:“这几天你一直在努力回应我,是不是因为上次吵架……”
他的指尖描过着海戈的眉骨,“所以即使大脑空白,还是强迫自己给反应?这样会辛苦吗?”
像是猫咪被轻触到耳内的绒毛,海戈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低声说:“是我反应太慢了。”
阿奎那的心被轻轻揪了一下。他捧住海戈的脸,温柔专注地望进对方的眼睛:“那换我来多说几遍。”
他的吻轻轻落在海戈的鼻尖、他紧绷的嘴角,喃喃说:“说到你觉得越来越习惯、越来越自然……”又一个吻落在颤抖的眼睑:
“直到有一天,你会主动对我说出这句话。”
十一月的阳光从远处湖面折进飘窗,在橡木地板上散开点点跃动的碎金,像璀璨的金粉描抹在恋人们的眼角发梢,随着耳鬓厮磨的低语,又化作绵绵密密的金雨,一颗颗坠入心田:
“海戈,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体贴,我也曾经误读你,只是因为你愿意向我敞开心怀,所以我才能触碰到你的心……海戈,我也尝过袒露真心而倍觉脆弱的滋味。可是,请不要害怕脆弱。就像螃蟹为了成长必须褪下旧壳、重新变得不堪一击,但是,那是将变得更强大的标志……”
原来,在恋人的怀中,一个人不但能感受到了与他人的深厚链接,更能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与自己的链接。这种强烈的喜悦是可持久的吗?难道宗教戒律里不总说,太放佚的快乐是一种罪恶,将会导致悲哀和不幸吗?
过去,在对生活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时候,海戈放任时间如流水一般流淌过去。但当他开始爱护、开始珍惜的时候,却反而预感到了一种隐隐的不安。这是一种杞人忧天式的虚妄的幻想吗?或者也是一种幸福生活的防沉迷机制?
有时候,他能从阿奎那的眼睛深处看到他未曾开口的隐忍。那个两人心照不宣不去提及的秘密,随着海戈对这份感情越来越贪恋,竟然让他越来越不知如何开口了。光辉明亮的月亮始终藏匿着另一面的阴影不肯展露。它也会担忧自己不堪的暗面会驱散爱慕的眼睛吗?
这天下午,海戈去裁缝店领定制的套装。当推开玻璃门时,却感到了里面紧张恐惧的氛围。
一声粗俗的邪笑声传来:“上周我们已经说过了,伊尔莎宝贝,要么交点‘茶水费’,要么,就由我们替你好好装修一下店面。这不是老规矩吗?”
三个痞子堵在柜台前,为首的龅牙男人一脚踩在待客的丝绒椅上,棒球棍搭在肩头,笑容里带着猫戏老鼠的恶意。
柜台后的伊尔莎面色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她弟弟奥利弗站在角落,抖得像是一只受凉的兔子,手指死死攥着量衣尺,好像那玩意儿能起到什么作用似的。
“但愿你喝茶的时候被煮沸的铁水烫死!”伊尔莎咒骂道,“你们休想从我们这儿得到一个子儿!”说着,抄起手边的熨斗就往对方头上砸去。
龅牙男人灵活一闪,身旁的同伴劈手夺过了伊尔莎手里的熨斗,把她往前狠狠一推。她踉跄两步跌坐在地,撞翻一旁的布料展示架,铁锈红色的精纺布料如血色瀑流倾泄在地。
痞子们哈哈大笑。龅牙男人接过同伴手里的熨斗掂了掂:“宝贝,我对你太纵容了,是不是?”
他狞笑着走上前去,高高举起手里的熨斗:“是时候给你点货真价实的颜色看看了——”
话音未落,他举起的手掌仿佛被牢牢裹进了铁钳里。男子错愕地回头一望,高大强壮的男人背着光站在他身后,冷峻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嫌恶之色。
“你来错地方了,尼尔。”他冷冷地说,“趁着现在你们还能走,滚出去。”
龅牙尼尔正想破口大骂,却忽然认出了眼前人的面貌,顿时打了个寒噤。身畔的两个小弟缺乏识人的眼色,还在骂骂咧咧地凑上来,被尼尔慌忙拦住了。
尼尔一改先前的嚣张跋扈,毕恭毕敬地鞠躬搓手,谄媚笑道:“好久不见!您最近是在——”
海戈摇头,抬颔指了指门口。尼尔心领神会,讪笑了两声,低声吆喝着小弟灰溜溜地滚蛋了。
奥利弗如释重负,带着劫后余生的笑容从角落窜出来:“夏克先生,多亏了你——”
而伊尔莎却始终满脸警惕。她一把拽住得意忘形的弟弟,戒备地看着海戈:“……你认识他们?”
海戈沉默不语,把夺下的熨斗放回台面。伊尔莎观察着他的体格、他面貌气质中难以掩藏的彪悍强悍之气,脑海中把一切都串联起来了,失声道:“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