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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灵魂!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有灵魂。他就像六岁的小女孩,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布偶娃娃,她期盼已久自以为美梦成真。她欣喜若狂,把它当成真人对待,把它摆上餐桌,和它聊天说话,为它穿衣梳妆,以为它有自己的意识和思想,终有一日会站起来和她一起跳舞——多幼稚!多可笑!多可耻!
  阿奎那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垫,绷紧全身肌肉,发出连续不断的无声的大叫。
  他试着站在海戈的角度去理解这一切……对海戈而言,他只是偶然脱离了过去熟悉的环境,不得不像一只雏鸟一样暂时屈从于我……就是这么简单。
  和外观不同,实际上的海戈·夏克有一副相当好的脾气,他几乎不怎么拒绝他人的要求……不管对象是任何人。
  这些时日以来,他们共处的每一个片段,那些温存缱绻的接触,那些激烈缠绵、旖旎美妙的回忆,原来仅仅只是是阿奎那自己一个人深藏珍视的珍宝……而现在,随着最后图穷匕见的交恶和争吵,也随着被无情揭开的真相,彻底崩裂破碎成了无数尖锐的锋刃,把他的心划割得鲜血淋漓……
  原来无论是谁,只要向他提出请求,他都会答应……换作任何一个人,他都有可能和对方做同样的事……
  对他而言,“阿奎那”又是什么?
  阿奎那冷静地想着。
  一个挟恩索报的律师……一个性情孤僻自说自话的怪人……一个情绪激动歇斯底里的神经病人……一个房东、炮友、暂时需要忍耐的对象。
  世界上还能有比你更可笑的小丑吗?
  他对自己说。
  阿奎那胸口闷痛,感到一阵窒息,不由自主蜷紧了身子。
  他不能再想了。
  每晚,回忆都仿佛绳索一般垂下来,勒紧他的脖子*……然而强悍地凌驾一切之上、最不堪忍受的,不是怨恨、心痛、悲哀、羞惭,而是想念。……是无穷无尽的想念。想念。想念。
  车子已经开到了东塘区下坡处。
  莱尔把车停好。阿奎那犹豫了一下,邀请莱尔到自己的公寓里将就歇息一会儿,莱尔摇头拒绝了。不过她很愿意借阿奎那的车先开回家。
  “我一早再来接你。”她说。
  她顿了顿,开口说:“如果有需要的话,你明晚还可以打电话给我。”
  她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指尖轻轻玩弄着口袋里车钥匙上小小的金属标识,说:“我是你的助理……只要按三倍加班工资,给我计算工时就行。”
  她迎着阿奎那颇有些讶异的目光,微笑道:“你不是第一次去那个地方了,对吧?”
  阿奎那不置可否,垂眼沉吟了一会儿,轻声说:“多谢你。”
  谢谢她的慷慨相助,和她的不感兴趣。
  莱尔摇了摇头。“那么,明天见,兰波先生。”
  她走下台阶,扭头对他说:“就像费雯丽在《乱世佳人》片尾说的那样——
  “不管怎么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这个比喻出自博尔赫斯。
  *据传是一首阿拉伯诗歌的选句,出处不详。
  第35章
  那两个人走进酒吧的时候,场中的喧闹确实有一瞬间的停顿。
  不少举着的酒杯悬停在唇边,琥珀色液体沿着杯壁犹疑地颤动着。酒客们的目光从来人粗短脖颈上的伤疤、敞开的粗呢西装外套、手上的指虎,一路流连到他们的腰间。
  那柄随随便便别在口袋上的柯尔特闪着镀镍的光。
  两个人摇着粗壮的肩膀,带着满脸猿类一样的假笑,大摇大摆地走到吧台前。斯纳克正在吧前做酒保,看到这两位满脸都写着“寻衅滋事”的流氓,忍不住从喉咙里漏出了一声叹息。
  对方显然把他的叹息误解成了别的意思。一个流氓大大咧咧地坐在吧台前,指节叩了叩台面,袖口露出半截弹簧刀的花纹。
  他冲斯纳克一笑,露出一口粗壮而尖利的獠牙:“来一杯奢华马提尼。”
  斯纳克擦着杯子,头也不抬,冷淡地说:“反正你们也是来砸场子的,这种开场白就免了吧?”
  尖牙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狠光。“你把我们当傻瓜了,是不是?”
  他冷冷地问,弹簧刀从袖口滑到了掌心,冰冷的刀锋径直指向斯纳克。
  斯纳克烦躁地“啧”了一声,抬起头来。
  “我真服了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硬汉的小瘪三了。”
  他冷冷地说:“先假模假样地问候一声,点一杯又贵做起来又麻烦的酒,然后问几句谜语一样的废话,又突如其来地发难:一口唾沫吐到别人脸上啦,把啤酒红酒随便什么酒浇到别人头上啦,抽搐着面部肌肉咬着后槽牙撂下两句看似毫不费力实则精心设计的狠话啦——天啊,你们都是从同一所罐头加工厂毕业的吗?看起来全都一个样——”
  “砰”的一声巨响,酒客们发出一阵惊呼。斯纳克左耳的银质耳环被子弹击碎,连带着身后酒架上一排酒水也被掀飞。玻璃碎屑像烟花一样四溅,橙黄色的酒液顺着酒架汩汩流淌,很快在地板上汇聚成了一滩。
  斯纳克纹丝不动,感到一股热流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是他耳侧的血。
  那个配着左轮的流氓缓缓吹散枪口的蓝烟,满意地看着斯纳克苍白紧闭着的双唇。“雷特兄弟藏的那批货在哪儿?”他问道。
  斯纳克冷冷地说:“这里和雷特无关。他们只是一对偶然旅居在这里的老鼠罢了。”
  “我不喜欢你说话的方式,”尖牙冷笑着,“这里真正管事的人在哪里?”
  后厨传来铁器坠地的脆响。两人对视一眼,那个配着左轮的壮汉迈下座位往后厨走去。尖牙留在凳子上,抓起邻座的啤酒杯灌了一口,又“噗”地尽数喷唾在斯纳克面上。
  “这儿的啤酒就像掺了马尿。”尖牙转向酒客们,乐呵呵地大声说,“你们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找乐子?真是大错特错。”
  后厨传来剧烈碰撞的声响,然后是一声痛苦的惨叫。酒客们面面相觑着,有几个谨慎的家伙已经悄无声息地滑下座椅、一溜烟儿滑出门外。但是更多的人们则以一种兴奋畏惧相交织的神情,低声议论着,或是频频往楼上看去。
  尖牙这才注意到有人正从楼上下来。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楼板吱呀作响的声音分外清晰,夕阳中腾起淡如薄雾的金色尘埃。海戈打着哈欠踩着拖鞋走下楼梯。
  他一面走,一面刷牙,还伸手去系衬衫的纽扣。薄荷味牙膏沫顺着下巴滴在敞开的衬衫上,胸膛上肌肉的轮廓和隐约的疤痕在襟口处若隐若现。
  两位结伴而来、年纪很轻的蓝领小工正倚着楼梯扶手,不约而同地将酒杯捧在了心口,满脸着迷地望着他。
  海戈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借过”,从两人身边挤了过去,径直走向了吧台。
  他的动作是如此松弛、态度是如此平和,本应该毫无一点恫吓力才对。但是尖牙却忽然预感了一种寒毛倒立的危险感。他压抑住体内叫嚣着落荒而逃的本能,挤出一个最标准的狰狞冷笑,刚想开口发出两句嘲讽,忽然眼前黑影一闪,有什么利器毫无征兆地捅进了他张开的嘴。
  一颗后槽牙被撞飞,随着薄荷泡沫溅落在地。他痛苦地张大嘴巴,感到自己的上颚像是被打了一枪。有什么从内而外洞穿了他的口腔,高高地悬停在他的鼻孔旁边。
  ——那是原先在海戈手里的牙刷。
  他怒吼一声,忍痛猛地朝对方扑去。海戈不闪不避,干净利落地冲他面中干了一拳。颜面神经最丰富的三叉神经地带,甚至用不上几分力气,就引起了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
  他仰面摔倒在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嚎叫卡在插着牙刷的喉咙里,变成某种滑稽的呜咽。而口中的鲜血直到此刻才开始缓慢地流淌,一股一股地涌进咽喉中。
  后厨的混混听到动静,举着左轮探出头来。他一打眼就看到了海戈高大的身形——瞬间寒毛倒竖,来不及有一丝犹豫,他举起枪口的同时扣动了扳机。
  第36章
  但还是慢了一步。海戈一步跨到他跟前,抬起一掌向上猛击他持枪的手腕。枪口被撞得上扬,在天花板上打出一道带着硝烟味的白雾。枪手手腕酸麻,晃过神来左轮已经被海戈一把夺走,另一只手一巴掌盖住了他的脸,把枪手踉踉跄跄地推进了后厨。
  喀拉苏正抱着胳膊倚着货架,龇牙咧嘴地喘气。看见海戈一把攥着那个流氓的头发,把方才还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家伙“砰”的一声甩了进来。
  “怎么了?”海戈瞥了他一眼,反手把左轮塞进屁股口袋。
  喀拉苏赶紧说:“没什么!脱臼而已。”
  海戈点了点头,一把揪起流氓的头发,无视对方的咒骂和挣扎,摁在了喀拉苏身前的烤架前。
  炭火的热焰猛地腾涌上来,烟气蒸烤着他的眼睛。流氓蓦地闭紧了嘴,脸涨成了猪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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