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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阿奎那微微绷紧了唇线。米迦勒说道:“海戈·夏克直到二十岁才找到芳芳夜总会那份勉强称得上有油水的工作。在他整个青少年时期,单靠这些零零碎碎的短工,到底是怎么存活的?你比我更熟悉他的体魄,请回忆一下,你接触过的底层童工,哪一个能像他这样长得又高又壮?”
  “你到底在暗示些什么?”
  米迦勒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闲话,一边悄悄伸出手,不着痕迹地往阿奎那压在手边的某一只信封那儿探去:“我只是感觉,关于海戈·夏克过去的经历尚还有不少疑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觉得有必要收回现有资料进行一番全面的梳理——你不觉得很好奇吗?这种事是怎么发生的?”
  阿奎那淡淡道:“谁能想得到呢?也许,冥冥之中自有一只无形的手,没准儿……”
  他冷不防伸出手,猛地摁住了那只在旁边试探着的毛绒绒的猫爪:
  “就像你鬼鬼祟祟伸出来的这一只。”
  话音刚落,那只灰蓝色的猫爪从他掌下猝然抽出,迅速反扣在阿奎那的手背上。
  阿奎那抬眼看着米迦勒:“这是什么?”
  “什么?”
  “少打岔,你自从听说我和海戈在一起之后,你就眼神闪烁地往这里看个不停。作为一只猫,你的表情未免有点太生动了。你到底想玩些什么?”
  米迦勒眨眨翠绿色的眼睛,试图萌混过关:“一个小游戏——‘猫爪必须在上’——一起玩儿吗?”
  他们的手摁着那只信封展开了角力。阿奎那盯着他,警告道:“米迦勒,你知道截止到这一刻,我还是你的雇主吧?”
  米迦勒耸耸肩,只得放开了手。
  阿奎那举起信封摇了摇:“这里面是什么?”
  米迦勒只得说:“一些对于调查对象来说正好,对于情侣来说却有点过头的东西。”
  阿奎那提防地盯着他,一面拆开了信封。米迦勒不禁有些忐忑。他看着阿奎那缓慢地仔细地翻阅那些照片、还有米迦勒精心制作的摘抄笔录,直到把它们收回信封。
  阿奎那心平气和地问:“所以,这些究竟是什么?”
  米迦勒无奈道:“你难道不是已经看完了?”
  “我想听取专业人士的意见。”
  “这动用不到专业人士的意见。”米迦勒顿了顿,还是如实说道:“这是海戈那群‘前任’的资料。我排了序,分了类,尽我所能和他们一一调查谈话过了——咳,如果我没这么敬业就好了。”
  阿奎那冷冷地说:“你不说我还以为这是电话黄页呢,涉及到的人名竟然从 a 排到了 z!原来这些是他的‘前任’啊,你说这个词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你原本想说的词是不是‘姘头’?”
  “这里面很大一部分是捕风捉影。比如被害人奥菲利亚,她也在这份名单那里。就像我说的,海戈·夏克的过去还留存着许多疑点。老实说,我不认为——”
  阿奎那毫不客气地指责道:“既然是捕风捉影,你就不应该把它递给我。”
  “我的错。”米迦勒多多少少也有点生气了,“我不介意提醒一下,当初是你让我彻底调查海戈的人际关系——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越详细越好,哪怕只是嫌疑也没关系。如果我早知道你和你的当事人搞到了一起,我才不会把这玩意儿带过来——我从来不接离婚案,何况这种事?这让我看起来像是个格调低下的蹩脚侦探。”
  阿奎那无言以对,举起杯子狠狠灌了一口。他又抽出那沓资料,在餐吧昏暗的灯光下仔细辨认、看了又看。他的神色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凝重,像是在看一份充满专业词汇的重症晚期医学报告。
  米迦勒慢慢啜饮着红茶,窥着他的神情,又忍不住试探道:“阿奎那……你知道这种事很常见,对吧?”
  阿奎那冷淡地说:“只是对你来说很常见吧?”
  米迦勒坦然自若地说:“当然,我是只野猫嘛。”
  他停了停,循循善诱道:“或许你们认为身为米诺种的我和你们有根本的不同,但不妨想想看,在抑制剂和医学安抚技术被研制出台之前,大家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欲望才是我们的本质。我们血液中涌动着是禽与兽的基因。哪怕你们长着一颗人类的头颅,用文雅的口音、斯文的衣冠来拼命掩盖这一点。你是个常春藤盟校毕业的社会精英,吃穿用度都上得了台面、经得起推敲,但是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还有很多买不起定期抑制剂的人们在过着这种‘本质’的生活……”
  阿奎那一语不发,把材料归纳整理收进公文包。他的表情又变成了初见时那副镇定和冷淡:
  “感谢你的人本主义演讲。”
  “有稍稍打动你吗?”米迦勒温和地说,“为什么不坐下来,我们再好好聊聊呢?”
  “我不需要。我好得很。”
  阿奎那不带多少情感色彩地说。他伸手拿过米迦勒的杯子,仰头将杯底的饮料一饮而尽,把小费放在桌面上,站起身走了。
  第29章
  东塘区的治安巡警比安碧泽区要多得多。而且,绝不是后者那种腆着大肚、凶神恶煞的“条子”,而是一类和蔼可亲、风度翩翩的市民安全保卫者。
  在安碧泽,如果你烂醉如泥、颠三倒四地在路上晃荡,等待你的只有被巡警毫不容情地拽进警车、直达戒酒所,整夜被拷在冰冷的不锈钢马桶旁边,伴着隔壁号房的鼾声和嚎叫,和自己的呕吐物渡过一个凄惨的晚上。
  但是在东塘区或者一些更高档的名流社区,哪怕你满嘴酒气冲天,只要警察认出了你良善的好市民的面容,和你价值不菲的名表、提包、豪车、西装外套,那大概率什么也不会发生,甚至还有体贴的巡警愿意开车捎你一程,一路为你保驾护航,把你毫发无伤地送回某一栋配有百坪花园的豪宅里。
  海戈关上阿奎那住房的大门,双手插在工装裤口袋里,顺着东塘区的主干道往坡下走。路上不时有车辆经过,偶有人摇下车窗玻璃,迅速地打量着他。海戈知道自己不能在这儿逗留得太久,否则会引起巡警的注意。但他也不能走得太快、太匆忙,这照样会引起巡警的注意——
  归根到底,像他这样的人、这样的衣着打扮,在这样的街区游荡,本身就是一件叫人见怪、叫人警惕的事。
  到了坡下,只需再走几公里,就能到达安碧泽区。到了这里,特别是西部的水族聚居区,海戈这样形貌和衣着便如鱼儿入海,一点也不显得醒目了。
  这里总是阴霾满天,并不干净的路面,间或坐着一两个酗酒的水手,倚着墙角呼呼大睡。满脸烟尘的煤炭工人,神情疲惫的小手工业者,目光闪躲的非法移民,或是敞开领口、叼着烟头的街头混混。赤脚的报童飞快地跑过,往低矮的红色平房门前用力投掷报纸或是广告传单,引来围在门口晒太阳的妇女们的谩骂。她们穿着陈旧的衬裙,往往是用旧窗帘改制而成,褪色的围裙上密密麻麻摞着补丁,一边聊天,一边做些针织浆洗的手工活补贴家用,一边还要分心照料那些哭得满脸绿鼻涕的吵闹的幼崽。
  海戈走在这群自顾不暇的人群之中,简直不能引起一点注意。他循着马路走到39街。这里遍布着二三层楼的砖混旧房子。适宜水族生活的潮湿的空气,把红色的砖墙腐蚀得灰暗斑驳。因为年久失修,墙皮脱落,有些还爬满了攀援植物。其中一幢,沿墙放着一块花里胡哨的招牌——以便在巡警心血来潮准备来找茬的时候可以随时收起来——上面写着“珊瑚礁堡”几个大字。
  这地方的酒馆生意全凭口口相传,并不靠招牌招揽。海戈走过那块和墙面一样黯淡的招牌,拽开铁门上的挂锁,径直走了进去。
  现在已经是早上十点,但这间酒馆仍然像个睡眼惺忪的懒汉,显然还未把自己从昨夜的狂欢之中洗刷干净。满地酒瓶、浓痰和烟头,吧台上杯盘狼籍,一个神情颓丧、又矮又瘦的侍应生在心不在焉地擦着台面。
  听到门口的声响,他头也没抬,有气没力地说:“下午三点才开始营业——”
  眼角余光瞟到了来人的身形,下半截话卡在了喉咙里。他几乎整个人跳起来,把手里的抹布一扔,冲到了海戈跟前:
  “海戈·夏克!”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着他,喃喃道:“真的是你?”
  和对方几乎昏倒在地的激动相比,海戈显得尤为沉稳。他微微点了点头,环视四周,问道:“现在还没开业?斯纳克呢?”
  侍应生那双大而微凸的金鱼眼立刻泛起一阵水汽。他开始抽抽噎噎地哭起来,用自己那双脏手又是抹眼泪、又是擤鼻涕,语无伦次地哭诉道:
  “他们都说你被抓起来了,甚至还有人说你已经死了——雷特兄弟盘下了这儿,斯纳克被赶走了,另外两个侍应生也走了……只剩下我——要不是因为我还欠着贷款……他们往酒里搀水,纵容飞车党在这儿胡闹,还在私下贩卖一些危险的东西……把这儿搞得乌烟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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