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哦,一个让人肃然起敬的司法工作者,勤勉正直的清教徒……”
“我不是清教徒。”
“同时是婚前守贞会荣誉会员。”
“并不是。而且我是在禁酒令法案上投过反对票的。”
“你当然喝酒,每周不超过一盎司,点到为止,从不喝醉,用一点不清醒的手段只是为了更加清醒地工作。即使在最失意低落的时候,也不曾越过那条红线。你抽烟,爆珠细支香烟,淡得像是慈善教会赈灾的汤。不是独生子就是大家庭的幼子,和父亲关系不好,讨厌集体主义和宗族制度。受过高等教育,发自内心地热爱工作,按时纳税,有轻微洁癖、强迫症和完美主义,觉得一切都应该在自己掌握之中,但很可惜常常事与愿违,比如现在,你就正处于——”
“这套利用巴纳姆效应来故弄玄虚的把戏我见得多了,很遗憾我不能给你多少热烈的掌声。何况我是来请你调查我的当事人,不是让你来调查我。”
“这么说你决定委托了?”
“你呢?真的有信心办妥这个委托吗?”
米迦勒端着茶杯站在窗边,指给他看外面熙熙攘攘的街景。从这个角度俯瞰,涌动的人潮像浑浊的大河,不断分流又不断汇合。
“你找我打探的是,这个混乱世界的底层两个迷途的灵魂。那你可算问对了人。看吧,这个地方是世界的下水道、世界的垃圾场。各个阶层的阴暗面都汇聚在此,再没有比这里更能了解世界真相的地方了。”
“但愿真如你所说。你怎么收费?”
“一天四十修,包括油钱通讯这些基础项目。附加收费额外另算。”
“附加收费指什么?芳芳夜总会的门票和酒水钱吗?”
米迦勒笑了一下,“我会列一张详细清单给你,假如你觉得离谱,可以拒绝付费。”
“听上去倒还公道。”
“公道是我的立身之本。最迟这周内,我会联系你报告初步进展,你可以视情决定要不要继续雇佣我。”
阿奎那略一思忖,点了一下头。
和轻浮狡黠的外表看起来不一样,米迦勒说话做事倒是十分干脆爽快。两人又就细节问题简单商议了一下,初步达成了一致意见。
米迦勒愉快地将手中的红茶一饮而尽,笑着对阿奎那说:“你真的不试试我泡的茶吗?尝过的人可都是赞不绝口呢——也许我们还可以通过杯底的茶渣*,看见一些有趣的征兆和启示?”
“占卜吗?想不到你还会吉普赛人那一套。”
米迦勒一面翻转茶杯,一面笑道:“从血统上来说我是俄罗斯人。但是除了酒量之外我并没有什么俄罗斯气质——”
他顿了顿,注视着银盘上的茶叶残渣,微微皱起了眉头:“鲁本先生,你是独自一人来的吗?”
“当然。”
“我恐怕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往外望了望天色,“入夜的喀隆区会伸出爪牙,特别是对一个初来乍到的新手。或许,你应该让我送你回去——”
“噢,得了吧。”阿奎那感到这间空气混浊的办公室让自己的鼻炎又加重了,他烦躁地摇了摇头,“你的附加收费来得也太快了些。真有需要的话,我会另外和你联系的。”
他不再逗留,甚至不再看对方一眼,转身走出了门。
*茶渣占卜:又称为茶叶阅读,是一种占卜或算命方法,通过检查杯底茶叶沉积物来预测未来、了解命运。有人认为该占卜术最早起源于中国,也有人其传播于僧侣和吉卜赛人。
第7章
阿奎那迈出那栋旧大楼,天边已镀上了一层葡萄酒色的夕阳。
他披上外衣,低头走过废弃的地铁站,一群渡鸦被他的脚步惊扰,“哗啦”一声腾空而起,缀满了金红色的天空。
街上行人寥寥,步履匆匆地赶着路。
偶尔有擦身而过的行人向阿奎那投来窥探的眼神,仿佛看透了他并不属于这里,只是一个偶然经过的“外地人”。
尽管只有短短一瞬,阿奎那仍然捕捉到了他们的虹膜在闪闪发亮。
那是夜行类的眼睛。
有一部分人因为种群特质容易患上不同程度的夜盲症,他们会尽量避免夜里出现在光线不足的地区,譬如大部分的羽族。与之相反,也有不少种群反而在黑暗中更为如鱼得水、行动自如——那些夜行动物,大多数是食肉目。
这些生来就是捕食者的种群,很难体会处于食物链低端的“弱势”种群,在面对他们时不由自主产生的紧绷感。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距离这个文明时代已经很遥远了,但是在这个偏远僻静之地,当阿奎那独自一人走在陌生的街道上、承受那些食肉目意味不明的凝视的时候,确实有一种不安在他的血脉里复苏。
他加快了步伐。眼前的小巷曲曲折折似乎望不到尽头,而天边的夕阳略一抖震,蓦地坠入了地平线。
几乎就在眨眼之间,周围变得黯淡昏暗。
不再有城市的霓虹,高楼大厦里的灯光,或者是川流不息的车灯。
小巷的出口完全隐没在黑暗之中,混合着四周挥之不去的隐隐的下水道臭味,像是野兽张开着吐息着腥臭的巨口。
不再有喧闹的商铺喇叭,车的鸣笛声,嘈杂的人声。
四周寂无一人,只有阿奎那独自一人,默默往这张巨口走去。
踢哒,踢哒。
视野只能看清前方五码不到的距离。四周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什么也听不见。
踢哒,踢哒。
真奇怪,脚下这双牛津鞋的真皮鞋底竟然能在混凝土路面上发出这么清晰的响声。
踢哒,踢哒。
阿奎那忽然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一种迥异于这里散落的垃圾、堵塞的下水道所散发出的臭味。
他慢慢站定了脚步。
踢哒,踢哒。
脚步声还在继续响起,而那股令人反感的臭味愈发明显。
他转过身。
在身后的小巷,一个高大的黑影无声无息地伫立着。
他们一语不发地对峙着。没有人开口说话,也没有人有任何动作,似乎连空气都静止了。
忽然,巷口的路灯“啪”的一声亮了起来。与此同时,阿奎那转身就跑,像是慌不择路般拐进了前方一条封闭的死路。
后方的身影毫不迟疑,拔腿就追。对方迈步很大,几步就追到了巷口,正要往内急冲,忽然感到眼前一闪,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直扑自己面门而来,自下而上插进了自己的下眼睑,差一点就要扎穿他的眼球。
与此同时,他感到自己的腹部被狠狠踹了一脚。
他痛得发出一声怪叫,往后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阿奎那一手握着自己的钢笔,面如寒霜地从巷口走了出来。他看着捂着眼睛跌坐在地的男人,冷冷地说:“你跟着我做什么?”
话音未落,地上的男人忽然一跃而起,径直往阿奎那扑去。阿奎那早有预料,侧身闪在一旁。那个男人根本没有预料到像阿奎那这样的“弱势种群”,非但没有因为害怕而惊惶失措,反而毫不犹豫地发起反击。又因为被扎伤了一边眼睛,视线受了阻碍,再一次扑了个空。他恼羞成怒,扭腰稳住了下盘,迅速回身挥拳砸向阿奎那。
这一次,阿奎那的躲避变得艰难得多。他意识到了对方毫不容情的暴力企图。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量体格和对方不是一个量级,如果正面冲突,自己绝无胜算。
只有抓住时机逃跑才是明智之举。
阿奎那在心内不住地破口大骂,却也只得忍下怒气拔腿就跑。他记得前方往东一带是较为热闹的商铺区,只要到了人群聚集之处,对方一定会知难而退。
他无暇回头,也能感受到身后男人穷追不舍的脚步声,那股浊臭的粗气如附骨之蛆一样挥之不去。
他全力狂奔,感到心脏在胸腔内怦怦直跳,浑身越来越热。
眼看着出口就在几步路前,眼前忽然一闪,视野被一片可怖的黑暗所笼罩。
路灯竟然在这一时刻无声爆炸了?
下一秒,他反应了过来。不是因为路灯在此时全部故障,而是因为他的视力突然出现了异常。
他视物不清,步履又太急,肩膀撞上了一侧的墙面。
还不等他站稳,紧随其后男人已经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猛地往地上一惯。阿奎那仰面摔倒在地,后脑勺磕在地上,脑中“嗡”的一响。
对方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拖向僻静漆黑的小巷深处。他拼命挣扎,却于事无补。他感到对方跨坐在了他的身上,沉重的身躯压得他喘不上气来。对方附身凑近了他的脸,粗重浑浊的吐息打在他面上:
“一只滑不溜手的小鱼儿,”他拖着长腔,声音也是无比的油腻、银邪、叫阿奎那直犯恶心,“让我看看,你身上其他的地方是不是也这么滑?”
阿奎那感到对方那双粗野的手一把扯开了他的外套,伸进了他的衬衫内,在他身上粗鲁地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