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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阿奎那冷哼一声:“所有人我都讨厌。”
  “我的心都要碎了。”
  “多灌点金酒,它会痊愈的。”
  桑琪脚下一蹬,晃悠悠滑到另一张办公桌边,伸手拨开桌上的犬科头骨(那真的只是个装饰品吗?),从凌乱的文件底下抽出了一封档案,随手向阿奎那丢了过去。“对了,警方的结案报告。”
  “这东西给我看没问题吗?”
  “哈,局长刚刚签了向媒体公布的警情通报,你只是早了半个小时看到而已,不算违规。”
  她撇嘴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满是对体制内繁琐程序和虚伪作派的不屑。她有着一头黑褐相间的浓密短发,几绺凌乱的额发垂在额前,五官原本有一种豁达开朗的朝气,但如今只是被嫉世愤俗的阴云所笼罩。论体格,她比许多雄性兽族都生得高大结实;论技术,她是警局检验室当仁不让的一把好手。然而在工作中她却屡屡因为自己的性别和种群特征受到嘲讽质疑,至今仍被排斥在核心圈层之外。她也曾奋力抗争过,却仍是徒劳无功,于是现在心灰意冷,只在角落里挥挥爪子权作发泄:
  “总之,这案情再清晰不过:夜总会的歌女和看场的保安暗通款曲,共筑爱巢,可惜歌女不安于室,习惯了受人追捧的生活,和几个浪荡子眉来眼去、勾勾搭搭,没成想被暴脾气的大块头撞个正着。他爱恨交加,妒火冲天,下手没了轻重,在‘原始兽性’的驱使下化身嗜血凶兽,把奸夫淫妇虐杀至死——很刺激的故事,对不对?再佐以‘局长亲自坐镇指挥,处置精确,措施到位,破案神速’之类的溢美之词,一定能引来群众的赞叹和上头的褒奖。这套路我都会背啦。斯普林格当了本届警局局长之后,别的不说,和媒体打交道的本事可是越来越纯熟了。”
  “所以,这就是警方的结论?又一起‘天生恶种’犯罪?”
  微薄啵)啵}布+丁|猫)酱
  按照人类dna中所嵌合的特定动物物种,人类种族大致可分为哺乳类、鸟类、鱼类、爬行类四大纲目。
  但在生理特征之外,社会学科另有一套划分标准。譬如,根据知名犯罪学家和精神病学家龙勃罗梭创立的“天生恶种”理论,世上之人只分为两种:恶种和善种。
  第5章
  龙勃罗梭解剖了近40个重刑犯,研究了300多起刑事犯罪案例,得出结论:我们血脉中的兽性起到压倒一切的决定性作用。那些嵌合着凶残、暴戾、嗜血的动物血脉的人类,极易被外界环境激发出“原始兽性”,其违法犯罪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他呼吁,为了保护其他良善温驯的公民的人身安全,亟需对那些嗜血种进行适当隔离,将其自出生起就记入观察名单,予以终生监管。这理论虽未曾被推行,但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影响了犯罪学侦破领域的方向。更别提在普通民众心中,不受监管的嗜血种更容易犯下血案罪行,早已是根深蒂固的成见。
  桑琪说:“嫌疑人是个年轻的鲨鱼混种吧?冲动、冷血、嗜杀、未受教化、前科累累,这简直是教科书式的‘天生恶种’。更别提现有的人证物证。现场除了他和死者没有其他人的痕迹。你的当事人已经被钉死在处刑架上了。”
  阿奎那沉吟道:“桑琪,你真心相信所谓‘天生恶种’之说吗?你不认为这是愚众充满偏见的刻板印象吗?”
  “一般来说,斯普林格所推崇的东西,我都坚决反对。但是平心而论,刻板印象之所以成为刻板印象,正是因为大多数情形下它是对的。比如,大部分人看到我的外表,会以为我是个女同性恋。”
  桑琪耸耸肩,“我确实是。”
  阿奎那冷冷地说:“你不是。上个情人节你醉眼惺忪地打电话想约我出去,你忘了吗?”
  “呃。”她茫然地卡顿了一会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好吧,但是我今天想做女同性恋。阿奎那,你的魅力对我无效。我坚持我的观点。我做的是和罪犯打交道的工作,纵观历年的刑事犯罪档案,嗜血种的占比总是居高不下。更何况,你我的观点并不重要,这起案子已经结案了。如果没有颠覆性的新证据出现,一切就会这样尘埃落定。斯普林格得到一片阿谀之词,你得到一点菲薄的法援补贴,而我嘛,又一次例行公事的结案记录而已。”
  她神情抑郁,语气中充满了酸溜溜的嘲讽,“那些搜捕科的混蛋即使胸前挂满了勋章,也永远不会记得在下一份报功申请里加上我的名字——无所谓!桑琪只要去酒馆里点上一杯金酒,百无聊赖地睡上一下午就够了。你说得对,金酒足以治愈一切伤心。”
  阿奎那并未应声。他慢慢翻阅着手上的档案,修剪得干净齐整的指甲在一页页血腥狼藉的照片上闪烁着贝壳般的光。
  他忽然说:“桑琪,真让我惊讶。我还以为你会让我有所改观呢。”
  “你说什么?”
  阿奎那阖上档案,抬起头心平气和地直视着她:“当我迈进这间办公室的时候,多少有点期待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你——一个有别于斯普林格之流的真正的警察。没错,在斯普林格担任警局局长之后,你的境遇每况愈下,那个浮华的草包只愿意在看得见的表面上做文章,对法医检验室的经费投入和警务保障毫不关心——可是,这就是你对这一切的回应吗?得过且过地敷衍工作,颓废懒散地躺在过去的光荣簿上蒙混度日——”
  桑琪眯起眼睛:“……注意你的言辞,阿奎那。”
  “我以为你起码能保有最低限度的责任心和职业操守。可是我看到了什么?你曾经的警醒和智慧,已经被酒精腐蚀光了吧?说到底,你和斯普林格之流的区别在哪?照我说,怕是连他们也不如。他们膨胀的虚荣心至少还要大张旗鼓的吹捧才能支撑,而你——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灌苦酒、发牢骚、吐酸水,就能维持你脆弱的自尊——”
  桑琪“哗”地站起身来。她勃然大怒,面孔涨得通红,鼻子甚至因为愤怒皱起了锯齿般的褶子,一双黑褐色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别对我指指点点!你什么都不懂!怎么敢——”
  阿奎那安之若素地坐在靠椅上,对桑琪的冲天怒火视若无睹,好整以暇地说:“你的屁股终于离开那个该死的椅面了,我还以为它被焊在上面了呢。”
  “闭嘴,阿奎那,你真的有点惹怒我了。”
  阿奎那突然说:“七年前的这一天。”
  桑琪差点被噎了一下:“什么?”
  “七年前的这一天,你在《求知》杂志上发表了一篇精彩的科研论文。你论述了几大类齿牙特征,以及相应的咬伤齿痕的区别。你还在文中倡议建立齿痕学科,作为法医鉴定中锁定嫌疑人的重要手段——当初为了和你套近乎,我可是通读了你发表的所有论文,结果你连这个都忘光了?”
  “当然没有!该死的,阿奎那,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阿奎那向她伸出手掌。他的掌心上躺着一条做工粗糙、仿佛出自孩童之手的项链,吊坠是空心玻璃球,里面保存着一枚小小的、尖利的獠牙。
  桑琪狐疑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这是一枚锥形齿。”
  “我当然认得出这是一枚锥形齿,我是问它是从哪儿来的——”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慢慢地瞪大了眼睛:“不,这该不会是——”
  “你猜得没错。这是一个老妇人转赠给我的,一枚幼年鲛科的乳牙,比成年形态保留了更加全面充分的嵌合物种特征。”阿奎那盯着她,不疾不徐地说:“那个老妇人正是海戈曾经待过的孤儿院的保育员。这枚乳牙,就是幼年的海戈送给她的礼物。”
  桑琪的瞳孔越瞪越大,一把抓过项链举在眼前仔细辨认。阿奎那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一字一句问道:“告诉我,齿痕研究的专家,这种细长尖锐的獠牙,能一口咬断成年女性的脖颈,能在躯体上留下那种巨大的撕裂伤吗?”
  桑琪攥着项链,双眼直直地瞪视着虚空。良久,才低沉生涩地说:“……一点不错。这种锥形齿留下的是贯穿伤,不可能那样干脆利落地切割开肌肉——”
  阿奎那冷冷地说:“所以,现场除了死者和海戈,还有另外一个人。”
  “准确地说,那还需要正式比对过成年后的齿痕,才能——”
  “那就去证明它!海戈在看守所里,取他的齿模和尸体上的伤痕比对,排除他的嫌疑,这不是你现在该做的吗?”
  桑琪哑然无语,慢慢跌坐回椅子上。“尸体被带走了。”她涩然说。
  阿奎那猛地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小混混的尸体还在,但是那名女性的尸首被人领走了。按流程,所有的尸体都应该在彻底结案后才能被批准领回。但是这一次……天,我早该察觉的,这一切太反常了,正是为了销毁齿痕这一关键性的证据。”她双手紧紧按着太阳穴,转脸望向阿奎那,脸上是郑重到可怖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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