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阿祝。”
他目光越过柳琴,下巴又往上抬了那么一点点,正巧和房门口走出的人视线撞上。
这一刻,空气中涌动的暖流擦出火花,她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有种审视的意味。
祝池艰涩开口:“……妈。”
毫无疑问,宁想的突然来访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祝池木然地站在原地,手指死死抓着玻璃杯,连第一反应该有的惊喜都忘了挂到脸上。所有的紧张、惊愕、不自然一瞬暴露无遗。
他盯了眼半掩的房门,又立刻收回视线,后知后觉扯出一抹笑,“妈……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宁夏一边下楼一边答:“怎么是这个反应,不希望我来?”
她状似亲昵地揽过祝池肩膀,推着他往沙发处走。而祝池则像个木偶一样任她操纵,四肢无比僵硬,仿佛被抽了魂一般。
“没……”祝池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没再说话。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电脑就摆在桌子上,一进门便能看到。他想宁想没理由看不到。
宽敞的一楼客厅一下子多出两个人,不知为何有些拥挤。
向来不喜欢加入家长聊天局的贺景阳简单和宁想打过招呼,就要开溜,走之前却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落下个人,又顿住脚,打算把祝池从是非之地拉出来,可谁知刚迈出半步,宁想就把他摁在了沙发上。
也对。人家母子好久没见面了,兴许是想好好聊聊呢。
贺景阳这样猜测,于是收回步子,在柳琴拽住他之前兀自离了场。
祝池第一次彻头彻尾体会到什么叫“如坐针毡”,还是在她妈旁边如坐针毡。很快柳琴便去了厨房,把独处的空间交给他们母子。稳定的三角结构被打破,气氛更加尴尬了。
宁想嘴角笑意未散,停滞的笑容背后像是藏着某种秘密武器,祝池敏锐地嗅到一丝危险,蜿蜒蛇行,正朝他一点点逼近。
“阿祝,看看有什么需要带的么?”宁想突然开口,“简单收拾一下我们就出发吧。”
“嗯?”祝池一时怔住。他以为宁想要问他电脑的事,可她没有,毫无征兆的“出发”让他瞬间打起警惕,“去哪儿?”
宁想毫无波澜地解释:“噢,忘了提前和你说,你舅舅让我们去他家玩儿,念叨好几次了,我想着来看你顺道也去拜访一下他。”
宁想并没有兄弟姐妹,舅舅也不是亲的。早年做生意的时候认识的同乡,带着些地缘和利益的关系便熟悉起来。当是宁想生意刚起步,需要人脉,为了攀关系便认了那人做大哥,祝池也因此要叫他一声舅舅。
这个所谓的舅舅早年确实帮扶了宁想和祝光明不少,只是祝池没想到,这么多年没回来竟然还有往来走动。
宁想又说明天舅舅家有小朋友过生日,会请客大办,所以今晚要在那边过夜。怀城虽然不大,但那个舅舅家的别墅刚好盖在满庭芳园另一头,一南一北,来回车程也要将近两小时。
宁想从包里掏出车钥匙,开锁的时候车灯闪了下,天此刻还没黑,却晃到了祝池眼睛。
“就带个包?”宁想朝他背后看一眼。
祝池下意识攥紧双肩包肩带,“嗯,就一晚,带一些换洗衣物应该够了吧。”
他撒了个谎,其实他还带了电脑,这是最重要的,他不放心将装着他所有秘密的东西放在看不见的地方。尽管设了密码,尽管他回去看的时候电脑还在原位,静静地躺着,像是没人来打扰过一样。
宁想没再多问什么,她打开后备箱,正准备帮祝池把包卸下来,可他却先一步将包塞进后座。
“放后面吧,包不占地方。”祝池笑了笑,长腿同时挎进去,在宁想叫他坐副驾前和书包并排坐下。
宁想合上后备箱,说:“也行,后备箱确实乱了点,别把书包弄脏了。”
发动机响了下,车子驶离满庭芳园,跑上望不到边际的大马路。冬天天黑得早,没多时天空又染成了橘调,障眼法一般将车窗外的冷气吞噬盖过。
车内空调开得很足,车厢里自动播放起几首很有情调的老歌,都是宁想爱听的,十几年如一日,始终未变。重复再重复的熏陶下,祝池无可避免记住了歌词,甚至能跟着旋律哼唱几句,尽管他从来没这样做过。
从宁想到来的那一刻起,祝池就开始在心里设想各种她可能提的问题,尤其是关于电脑的解释。说是贺景阳的不妥,说是找别人借的也不成,无论如何都容易穿帮,搞不好还会累及他人——所以只能是他自己买的。说辞他都想好了,就说是用每月结余下的零花钱买来上网课用的,来源合理,用途也得当。
只是这阵东风迟迟没按预料吹到后座。
他们就这样静默了一路,宁想一个字也未提,一句话也没说。
车里气氛安静得诡异,在这样暖风拂面的环境下,人很容易感到疲乏困倦,不过前后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却丝毫不觉得。
平静的湖水表面不见一丝涟漪,谁也不知道,下面是鲨鱼游过还是蓝鲸潜伏。
红灯闪烁,绿灯亮起,车辆再次发动。恰好前面一辆车也没有,宁想一脚油门踩得很猛,猝不及防下祝池往前踉跄一下,头差点磕在前座椅背上。
隔着车窗向外看去,幢幢高楼和层层叠叠的立交桥从身旁飞速掠过,车辆驶向他所陌生的远方,轨迹越发的捉摸不透。
祝池猛地回头,尽管他对怀城路况并不熟悉,可背后的路却一瞬叩开了他的记忆。
“妈,我们到底去哪儿?”
宁想没答,祝池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他扶着前排椅背,探头朝面无表情的司机又问了一遍:“妈,不去舅舅家是么?你说话啊。”语气很急,满眼也全是焦急。
司机还是没答,她只管专心开车,车辆在空旷的马路上飞驰。
祝池打开窗户,以为这样就能将窗外景象看得清楚,就能分辨出他们到底要何去何从。
可并不能够,冷风飕飕地灌进来,车内空气很快冷却到接近冰点,宁想像是铁了心要沉默到底,任祝池怎么呼喊,怎么敲打副驾椅背都无动于衷。
直到车辆最后停在怀城机场,宁想才终于开口:“不是说在这里不自在么,那就回去。”
第92章
这一路宁想都在反思, 无时无刻,大脑一刻不曾歇息。
情绪压抑的时间可能还要更久一点,准确来说在解锁电脑的那刻起, 她心中修筑的大厦还未完工,就已经开始崩塌了。
知子莫若母,很多时候宁想不是不懂祝池, 而是不想去懂他,或者说是不敢去懂真正的他。
可当祝池出现偏轨的征兆时, 她又总能第一时间嗅到, 就像他和她提及竞赛时的欲言又止, 再比如他突如其来的住校请求。
所以宁想还是拨通了赵大顺的电话,当得知祝池放弃比赛名额又放弃走数竞的道路时,她毅然放下手头的一切工作,买了当天最早的机票, 又从好友那里取回车, 直接开到了满庭芳园门口。
只是她没想到, 更让她痛心疾首的事情还在后面。
这个点,机场地下停车场车不多, 宁想拉了手刹,手却仍紧紧握着方向盘。周围没有能发泄的东西, 除了方向盘,她能掌控的好像也再无其他。
悬着的心彻底死了,那句话一出口无疑给祝池判了死刑, 即使缓刑,也只能是无期,可宁想现在分明有种立即执刑的意图。
祝池不知道该怎样从法官那里撬口子,也不知道该不该或者说该怎样为自己做辩护, 他现在大概说什么都没用了,可残存的理智还是迫使他开口:“你……都看见了?”
祝池嘴唇颤动着,嗓音被风吹得沙哑。他在试探。
半晌,宁想什么也没多说,只扔了个冰冷的“嗯”字过来。
简简单单的“嗯”字意味深长,包罗万象,至于她到底看到了些什么,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她大概是将他窥探了个遍,像x光机一样,将他所有的秘密照得透明、清晰,一览无余,不留死角。
祝池瘫倒下去,“砰”一声,背重重地砸在车座靠背上。
终于,宁想松开握着方向盘的手,长叹了口气,转而将胳膊搭在上面,头埋了下去。
祝池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车里只剩下暖风呼呼的沉闷哼吟。
宁想把头抬起来,“游戏,什么时候开始的?”
声音很沉,一只锋利的爪子从前排伸过来,再一点点收紧,紧到快要让人窒息。
祝池闭上眼睛,垂下的手死死攥着座垫,沾了汗的垫子皱得比苦瓜还要苦,他咬着唇,牙关紧闭。
“说话!”
音量陡然放大,像是一巴掌甩在祝池身上,身体不自觉跟着抖了下,他睁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很早,很早就开始了。”
话音落下,坦荡又平静,不卑不亢,不羞不躁,不像是闪烁其词的受审者,倒像是个在暗处作案已久的人,久到从很早开始就不想再躲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