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三姐喊了两声没人应, 瞄见瘦高个男生从帘子后出来,黄头发,勾着背, 肿胀的眼皮像是刚睡醒。她狠狠瞪了眼正打着哈欠的小伙,“睡睡睡, 就知道睡, 一天都被你睡过去啦!”
  边说边抄着漏勺捞馄饨, 下巴点了点面前盛好的两碗,“去,那桌,给人端过去。”
  黄毛拖着步子走过去, 把馄饨放到桌前。
  隔着缭绕的热气, 祝池故作镇定地和门口呆住的人招手, “好巧,你也来吃馄饨?”
  没等人回答, 耳畔先响起一声——
  “好巧,你们来这儿吃馄饨。”
  黄毛打量着面前二位, 兴奋地说,眼底的疲乏一扫而光。说完又抬眼朝门口看过去,挥了挥手, “诶,年哥你也来啦!”
  这一声才堪堪把年成从震惊中拉回来,他迈着外八风风火火往里走,路过飘香的馄饨桶不忘扭头添一句:“三姐, 给我也来一碗,虾的。”
  快走到桌边又飞速扭过去,嘱咐:“老规矩——”
  “葱花香菜辣椒油全加。你不说我也记得。”三姐朝他瞥去一眼,“不给你爸带一份?”
  “不了,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忙得只配吃食堂。”
  三姐笑了笑,“这小子……”
  四人刚好聚了一桌,最先来的两位只顾埋头干馄饨,谁也不提刚才的一幕。好像他们装作无事发生就能抹除当事人的全部记忆一样。
  等馄饨的间隙,年成胳膊肘抵着膝关节,目光在鬼鬼祟祟的两人间来回扫荡。祝池一个不经意抬眸,正巧和对面目光撞上。
  心虚之下,他立马闪开视线,低头继续囫囵吞馄饨,嘴里含糊不清地蹦出一串调子:“你们今天是不上课么?”
  年成:“大哥,今天周日,我们放假。”他直起身子往前探了探,“我还想问你们呢,周日你们不是要上课么?”
  宋时利落地咽下最后一口馄饨,说:“我们英语老师女儿生病了,来探望,顺路就在这吃点回去。”
  年成“哦”了声,本打算多问一句,又忽而想起来刚才的坎还没过。不能跳题。
  “你们刚凑那么近干嘛呢?我看都要亲上了。”
  祝池一口馄饨汤差点没喷出来。
  无奈旁边还有个助兴剂,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不会吧?真的啊?”
  亲……亲个头啊!
  哪只眼睛看见要亲上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像他们这样有头有脸的人,也是要注意的啊!
  许是被他的语出惊人气的,祝池脸瞬间涨得通红,又听见宋时似乎低声笑了两下,于是更气了,血液一路烧到耳根。
  还笑!笑个屁啊!
  恼羞成怒,他毫不犹豫伸腿踩了对方一脚。
  “啊!”年成叫了声,“谁踩我?”
  祝池立马反应过来,指着宋时贼喊捉贼:“是他,反正不是我。”脸登时冷静下来,退潮只需一秒。
  年成转过脖子看宋时,嘴角向下拉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我就问一嘴,你急什么?”
  “……”深陷舆论中心的宋时一时语塞。这简直无妄之灾!
  “你急了,就证明我说对了,你俩该不会……”
  “啪”一声。祝池拍桌,差一点就站起来了,“没有。”
  年成干笑了声,切成了如指掌看破一切的表情,“我都没说是什么,你就急着否定?”
  ……
  糟了,中套了。祝池指尖抠着桌沿。没把木桌抠穿,估计得先把自己指甲抠秃。
  “行了行了,又不是多大的秘密,青春期嘛,我懂,我懂。”年成老师傅下场般说着,手搭在宋时肩上拍了拍,接着胳膊横过去,又在祝池瘫软的五指上点了几下,“看来我还是没看错,我就说你俩有戏,这么说另外两位应该也……”
  “?”祝池,“谁两位?”
  “没,没谁。”年成摆摆手,“天机不可泄露,等他俩八字有一撇了再说。”
  祝池:“……”
  这跟马后炮有什么区别。
  在祝池看来,一直无所畏惧,感觉下一秒就要蹦出来昭告全世界的宋时却在这时说:
  “你感觉挺准,但能不能先别告诉其它人?”
  他语气认真,祝池甚至能从中听出一丝乞求的意外。
  年成压根没想到他还会特意叮嘱。这种事在他这里默认是机密。假的东西可以随便聊八卦,不过一笑,但要是真的反而不会乱讲什么,他拎得清事情轻重。
  “你们放心,虽然我平时看着不靠谱,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掺和什么不该。这是你们的事,要说也该是你们自己说去。”年成爽快地说,“而且我又不跟你们一个学校,更不用担心什么了。我们学校的瓜我都吃饱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们这算点啥?”
  黄毛附言:“就是就是。兄弟放心,我们绝对屁都不放。”
  祝池被他们逗乐了,哈哈笑起来,宋时难得弓着身子闷笑一声。
  大街上车来人往,水汽盛着馄饨香气在桌椅板凳拥挤的小店中弥散开来,墙壁油污给室内蒙上一层滤镜,复古电影一般,门口传来的嘈杂方言化作背景声,时间仿佛一下子倒回从前。
  此刻的一切都很真实,不用演,不用藏,不用端着。医院门口穿梭的也不是疾苦,而是生活。他们融入到最真实的生活。
  祝池感受着周围的全部,可最明显的一点却迟钝到现在才认出。他惊讶地指着年成脑袋,“你染头发了?”
  扎眼的红变成低调的黑,融入芸芸众生,竟一时半会儿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年成点了下头,说:“染回来了,决定趁高考前体验一把遵守校规是什么感觉。”
  祝池笑了,“怎么,想通了要悬崖勒马,改邪归正?”
  年成摇摇头,“也不算。我以前一直觉得循规蹈矩很没意思,但年主任总说什么年纪就要有什么年纪的样子。那我想要不就依他的,换个风格,尝试尝试你们这种一般学生的打扮作风。反正没试过,现在不试,以后是肯定不会试的。”
  “再说,高考完就真没人再管我了,我想染成什么样也没人指着脑袋说:‘看看,看看你这像话么!’,也没人逼我穿又丑又和所有人一个样的校服。”年成耸了下肩膀说,“算了,之后再染,之后再穿也不迟。”
  祝池注意到他空荡的耳垂,之前戴耳钉的地方隐隐可见一个小洞。他似乎记得,烧烤店那次年成后颈还纹着条大青龙,现在那块皮肤却很干净,估计是把纹身贴给洗掉了。
  祝池笑了笑,“挺好。”
  他不知道那天年成被他爸揪回家后经历了什么。可能是一次很长的对话,也可能是吵起来,甚至发展到拳脚相向的地步,但最后还是归于平静的对话。剖心置腹,赤诚相待。
  他知道这不是选择妥协,而是一种双向的尊重与让步。
  或许有一天,他和宁想也能够做到。
  “对了,我还得谢谢你,我这次考试进步多亏了你给我补习。”
  “啊?”祝池:“你们数学……现在还考必修一?”
  “不是啊,”年成实话说,“我也记不得是哪本了,反正上到哪考哪。”
  祝池:“可我也没教你别的?”
  “唉,”年成扬手说,“授人以渔嘛。我按照你说的方法过课本,最近的题竟然能看懂些了!”
  宋时直击重点:“所以进步了是考了多少?”
  年成很自豪地说:“60。都及格了!”
  “……”
  宋时:“有没有可能,满分150及格线是90。”
  祝池捂脸,“千万别说是我教的。”
  “小年,你馄饨好了!”
  “诶,来了。”年成小跑过去,“可饿死我了。”
  馄饨见底,祝池把最后一个送入口中,却忽而觉得口感有些不对。像是混进了什么硬硬的东西,有些硌牙。
  他咬碎细品后才觉出几分熟悉的味道。
  “你们包馄饨的时候,是不是不小心把花生米掺进去了?”他问。
  黄毛一脸惊讶地反问:“你吃到了?”
  显然不是为馄饨掺花生这件离谱事惊讶,不然他应该说“没吧,怎么会?”,可祝池却从他眼里读出了几分意料之中的期待。
  祝池:“怎么,还是故意的?”
  黄毛两手一拍,“当然。”
  祝池:“?”
  年成端着馄饨过来,就看见黄毛一脸兴奋。
  “发生什么了,我就走开一会儿,什么事这么乐?”
  黄毛凑近年成耳朵,挡了挡说:“他中奖了!”
  年成警惕地看向他问:“吃到……那个了?”
  黄毛郑重点头。
  祝池和宋时被整懵了。
  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用得着小声嘀咕??
  祝池很不解,“到底什么,馄饨里包花生是什么讲究?”
  宋时:“我只听过过年饺子里包硬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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