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你妈她……她有时候对你说的话是有些重,但实际她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出差是个幌子,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也是不想让你担心。”
江诚说着,宋时没什么反应。
“还有,昨天的早餐其实是她专门给你做的,她肯定跟你说的是多做了一份,或者拿我当挡箭牌,说是给我做的。”宋时眼睫微微颤了颤,江诚接着说,“其实不是,是给你做的,她忍着腰疼想给你做一份早餐,至于为什么是昨天……你应该能明白了吧。”
垂下的眸子终于抬起来,宋时怔怔地望向江诚,他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我知道我可能没有立场说这些话,”江诚顿了顿,“你妈她这个人很矛盾,实话说是她不对,尤其对你有亏欠,毕竟你没做错什么,上一辈的纠葛不应该牵连到你身上,但……陷入矛盾其实也很痛苦,像是有两股力量在心里打架,又没法让斗争完全平息,她也是不得已……”
江诚再次顿住,有些话好像不知不觉间便说多了,上一辈的事情他们从未在下一辈面前提过,不光彩也不愉快,记忆被一层遮羞布蒙住,好像谁都不开口,过去的就真能一笔勾销。
但江诚知道,那道坎安悦梅始终没迈过去,所以这些年会偏心,缺失了对宋时的关爱和陪伴,他本想尽力弥补这份缺失,可渐渐发现,有些东西是无人可以代替的。
喉咙被什么东西卡住,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这时,宋时却开口道:
“我知道,”他没有反驳他,出乎江诚意料地平静,“我想上去看看她。”
江诚愣了愣说:“去吧。”
课间,周延上节自习课做物理把脑细胞烧完了,看旁边和前面两个头全扎着,似乎还在磕没写完的题,于是往后找闲人,就看见最后一排的哥们儿撑着脑袋,对着窗外发呆。
看来是作业写完了。
“我去,你都写这儿来了!”周延从后面圈住他脖子,练习册往前翻了两页,“你一节课效率也太高了吧。”
祝池没作声。
他翻开时就在这页,一节课过去还在这页,成功拿下两道秒答选择外加大题的第一问,效率真特么高。
看对方反应平平,周延觉得大佬一定是在谦虚,于是没继续这个话题,他这次细心注意到旁边空着的位子,“班长上厕所去了?”看见桌角的水杯还在,周延想当然问,“总不会又请假了吧。”
祝池眼皮跳了下,半晌无言。
“不会吧?”周延一屁股跌到宋时位子上,“是……请假了?”
祝池低声应了句。
“班长最近怎么回事啊。昨天下午没来,今天下午也没来,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周延皱了皱眉,“你知道吗?”
祝池摇摇头。
路过的许向暖说:“没发现啊,你这么八卦的。”
周延不服气道:“这怎么叫八卦,我问正经事呢。这得叫关心班上的每个人。”
许向暖:“得了吧。请假就非得是家里有事?你别老瞎打听,娜姐请假你是不是也要去打听一下?”
周延像是突然被点醒一样,突然坐直身体,“有道理啊,确实有必要打听一下。”
许向暖:“……”
祝池:“?”
“娜姐断断续续请了有小一月假了,而且我感觉她最近讲课有点疲,之前她都是在下面到处转着讲,这几节课几乎没下过讲台,”周延捂着嘴偷笑,“嘿嘿,就是因为她不下来转,我好几次走神都没被发现。”
许向暖:“……”
“那你明天英语课小心点。”祝池说。
周延:“?”
祝池:“当你找到规律并且说出来的时候,一般就是规律破灭的时候。”
周延:“……”
消毒水味在空气间逸散,宋时对着熟悉的病房门,扶上熟悉的门把手,冰冷金属碰上凉丝丝的指尖,竟能将掌心催生出汗。他索性放下手,搓了搓手心,接着把门敲响。
“进——”
宋时推开门,安悦梅正捧着本书,闻声掀起眼皮,看见他却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早就料到会是他。
“坐吧。”经过一段冷静期后,她语气难得平静。
宋时拉过旁边的椅子,本能地端正落座,可今天却莫名想坐得闲散些。腿略显刻意地往前移了移,只是碍于位子有些抻不开。
默了片刻,宋时率先打破沉默。
“你的腰……还好吗?”关心的话讲出口却变得硬邦邦。
安悦梅:“没事,职业病而已。”
宽慰人的话同样显得淡漠。不愧是亲母子。
她是非诉律师,平时需要花大量时间对着电脑处理法务,伏案时间一长,腰椎就容易出问题,这是她的老毛病。
宋时注意到她惨白的唇,以及手背上缠的胶布,语气不自觉放软了些:“听江叔叔说你今早刚做了手术?”
安悦梅:“微创手术而已,很快就能恢复。”
一问一答,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又是一阵静默。
窗外忽然扬起一阵风,蓝色窗帘在风的作用下鼓胀起来,裹着冷气,又随匆匆而去的风释放出来,室内一瞬降了好几度。
宋时猜不透安悦梅现在在想什么,她似乎总在回避他的视线,像风一样缥缈。
“那个……”宋时费了好半天才憋出后半句,“昨天的那束花是你放的吧。”
他昨天到的时候,宋铭生墓碑前已经摆着一束百合花,显然是有人比他提前到。
安悦梅没作声,半晌,视线从窗外一点点收回,她缓缓吐出口气。
宋时明白,不说话就是默认。
“你很久没去看他了,”陈述事实而已,宋时竭力压住声音里的情绪,“为什么突然又记挂起他?”
他其实想问:“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不去看他。”
安悦梅又吐了口气,“你知道的,我们婚姻不和,所以他走了,我也不记挂他。”
好狠心的话。
宋时的心被揪起,一个很多年都清晰的答案,被安悦梅这般冷静地说出口,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毕竟,她所恨的那个人,是生前唯一宠他的父亲,是安悦梅没耐心带他时把自己往消防站领的父亲,是为了救人牺牲在火海里的英雄宋铭生。
但其实,安悦梅早不恨他了,在宋铭生走的那一年,她就放下了之前所有的恩怨情仇,即使她在这场婚姻中伤痕累累。
逝者已逝,所以她可以忘记宋铭生的错,却无法给到宋时母爱。因为他也有错,错就错在他身上宋铭生的影子太重,越长大眉宇间的形态就越相似。
“你想听个故事吗?”安悦梅先开了口。
宋时不说话,他预感到安悦梅要说什么,刚才江诚也给他预告过。他只是默默地收回腿,直起后背,安静地等一个答案。
“从前有个女孩,她和她的师哥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可后来却因为家里人的安排,他师哥娶了另外一个人,她很伤心,所以在师哥结婚那夜喝醉了酒,而另一个爱慕他的人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现。”
“那夜后,她终于答应了他的追求,因为她怀孕了。”安悦梅脸上透着无奈,“她其实酒量不差,后来才知道是那天的酒有问题。”
“爱慕她的男孩处心积虑得到她,但女孩后状态一直不好,她冷落他,他就对她实施的身体和言语上的双重暴力。后来他可能意识到强扭的瓜不甜,却依旧不愿撒手,于是在她提出离婚后选择冷处理和逃避,将自己扑在工作上,再之后就遇上了那场本不该他出警的火。”
“或许这就是因果,对他们两而言,都是解脱。”
故事讲完了。女孩是安悦梅,师哥是江诚,那么那个爱慕女孩的男孩,就只能是宋铭生了。
宋时不知是该同情女孩,还是为男孩惋惜。
或许一切就像安悦梅所言:“都是因果”,而他大概也是因果中的一环。
“小时,对不起……”安悦梅突然哽咽住,“我可能……可能没法像其他母亲一样爱你,你能理解吗?”
眼泪在眼眶打转,宋时努力将它憋回去,无奈手心还是感受到滴落的滚烫,他颤着声音挤出两个字:“我能。”
“你早该告诉我的,”心中的墙顷刻掀翻,宋时站起身,“你今天说出来,我也解脱了。”
他知道安悦梅会控制不住讨厌他,但他同样知道,血浓于水,安悦梅也会控制不住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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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晚上语文自习宋时才赶回学校。
教室里静悄悄的,同学们都在安静自习,梅妈则坐在讲台上改作业,宋时不忍打扰这和谐画面,于是选择从后门无声无息摸进去。
祝池正在做语文阅读,旁边多出个人,写作业一向专注的他今天却第一时间扭头。
他又惊又喜,“你回来了。”
音量不自觉提高,宋时赶忙比了个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