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不对。
  薛潮敏锐而强大的精神力在叫嚣,祠堂乃至西门前这座宅子的种种违和在眼前展开。
  他转身往外走,跨进前院,空无一人。
  整个院子,哪里都能去,唯独大门出不去。
  但他试过大门的锁,他打开过一点。
  之所以翻墙,就是为了躲避院子里的侍从。
  院子贴的符咒是为了封锁里院,祠堂墙壁挂满的锁是为了封锁祠堂,但外院除了守院的这些侍从,没有障碍。
  现在反而颠倒了,只这扇门出不去。
  他当即踩着倒塌的树干翻墙,一冒头,宅院周围是无数一模一样的四方宅院,填满村子,像相套的镜子里一直延出的同一个画面。
  每个院子,梅树的位置也冒出一个侍从的脑袋,遥遥看着他。
  他脑子顿时发晕,有一瞬的眼前发黑,这回是真正的失重感,等他跌下树干,发现他倒在祠堂前,旁边就是不省人事的黄海涛,祠堂的门关得严丝合缝。
  他立刻检查石刻的对联,开门前,他在上面留了记号,现在没有了,长条金锁里的符咒还在。
  他再次推祠堂的门,实心的,纹丝不动。
  一切只是一场梦。
  他们可能在西厢房的黑暗里等待午夜的时候,就不知不觉进入了梦境。
  卓倚有一点说对了,梦里的祠堂才是真的。
  而村长家的祠堂、西门前宅子的旧祠堂,都是假的,就是实心的,混淆来者的现实和梦境。
  可湘萍是真的人。
  一个人的精神可以入梦,血肉之躯怎么关进只在梦里存在的祠堂?
  她根本就不在祠堂。
  黄海涛呼呼大睡,牵在他身上的意识,陆续还有检定,梦里的其他鬼一时片刻不肯放他走。
  薛潮便放弃他,点燃一盏油灯,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寻找湘萍,最后灯落在耳房旁的水井里,照亮一段黑亮的长发,他倏地一顿。
  这时,他的一点意识再次被牵走,落在五毒的罗盘。
  随后,所有玩家听到守秘人道:“西边闲家,听牌。”
  五毒几人的面板,最开始倒扣的那张宝牌翻过来了,是“七条”。
  薛潮对五毒说:“听牌后,如果摸到宝牌,直接和牌。”
  西边,众人围着摔进鸡舍的村长媳妇,少年听到这句,黑布下的眼睛眨了眨,下意识道:“过侦查。”
  【“侦查”检定结果为:57/70,成功】
  “七条”就这么转出裹布男甲的罗盘,所有麻将跟着转了一圈,守秘人道:“和牌,恭喜。”
  于是其他三家就注意到,自队的一部分贡献度流向五毒,其中吃、碰、杠、自摸都有点数加成。
  黄海涛和一个队友的机位就被两个后来居上的五毒成员接替了。
  玩家们心里俱是一顿。
  贡献度在结算时,可是玩家积分,在公会本,队伍所有人的贡献度之和,是公会积分。
  这是他们除了活命外,最重要的指标。
  ……他们之前有点不当回事了。
  薛潮:“转庄。”
  这次的专家是南边七杀,再过一遍流程,牌墙是西边顽疾,薛潮:“西门进场的队伍以‘险境’开局,第二局开始。”
  人群里,七杀、五毒、旅行社、顽疾都看了彼此一眼,暗流涌动。
  神的侍从姗姗来迟,将晕倒的村长媳妇接回家,顽疾本就在这里,五毒无声无息退场,旅行社想溜,但没走成,被卓倚揽住领队的肩膀,一道“请”去了村长家。
  旅行社安静如鸡,他们也不是傻子,大佬们这是要带一组方便“吃碰杠”的换牌工具人。
  没事的……没事的,活着就行。
  八人晚到一步,蒲逢春在最后,敏锐地察觉七杀对村长家多了一点警惕。
  他们四个当然警惕了,因为他们在午夜也意识到,真正的祠堂只在梦里。
  所以昨晚,其实他们都睡着了,而卓倚和小个子男人更倒霉,做了梦中梦。
  等他们真正脱离梦境后,才发现祠堂被吕连山砸碎的地方还在,就没修好过,更证实他们早就入梦了。
  卓倚夜探前还嘴贱,嫌弃邪神之最比他想的“脾气好”,没想到早在坑里了。
  就听二进院子鸡飞蛋打,追逐、叫喊、哭闹,村长追着孙二打,孙二这次不趾高气扬了,狼狈地逃跑。
  眼见他要夺门而出,小个子男人抓起旁边的推雪板,拉开手臂一掷,直插在孙二身在,孙二撞在把上就倒了。
  村长立刻叫侍从绑住他,上去就是一嘴巴:“……孽障,孽障!吃喝嫖赌样样精,还不够你耍的,拐走村民,拿人家的命去卖,你是要全家陪你死!你还说你不是扫把星,你从你娘的肚子挤出一个头的时候,我就该掐死你!”
  孙二本来心虚,又被这巴掌翻出陈年的不甘,竟愤怒了:“你别他妈在这装好人!你能成为这个新任村长,搬进大宅子里,都是我说媒的功劳!伺候神的奴才给你喂饭捶腿,舒服吧?借我的光!不是你那两个心肝!是我,我!!能嫁给那老爷家的三儿子,是她的福气!”
  孙大媳妇不可置信地抬头:“那是个死人!”
  “死人怎么了?有的人死了也金贵,有的人活着就是烂命一条。”孙二阴恻恻地说,“她还是高嫁了呢。”
  “你这没有心肝的畜生,你是疯了!人家索命来了!”
  孙二不说话了,他其实也是怕的,然而到如今这般田地,他分不清恐惧还是愤怒,只哈哈地笑,上气不接下气,倒像真疯了。
  “索命……索命好啊,一起死,死了我也埋在这啊,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我不是克星,我是你儿子啊爸!”他竟然喊出几分解脱。
  村长媳妇不肯进屋,头上还有鸡血,抱着孙四,双掌合十,闭眼朝天乱拜,喃喃念“冤有头债有主”,痴傻的孩子从母亲怀抱的缝隙里,露出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懵懂地看着一切。
  玩家这边问明白了,就在他们出门后,村长请来一位大师,问近来家中怪事频发,到底得罪了哪方神鬼。
  大师说他们家有人做了亏心事。
  没人承认,只能搜,就在孙二的房间,找到阿芸的生辰牌。
  打骂逼问后弄清楚了,原来镇上富豪家的三少爷已经死了,这婚招的是冥婚。
  三少爷活着的时候就是一副死人样,从小就被断定“活不长”,哪天没了都不稀奇。
  他不英俊,也没才华,没去吃喝嫖赌,完全是受身体拖累,没那个精力,然而因为是最小的儿子,反倒更受宠爱,天上星星也摘得。
  等到他没什么奇迹地死去那天,做了二十几年心理建设的夫妻俩还是悲痛到晕厥,还觉亏欠,怕儿子在地下孤苦伶仃,势必要找一个顶好的媳妇,办一场风光的婚礼。
  湘萍就很好,面容清丽,气质卓然,又知书达理,和他们三儿子简直是互相弥补似的般配,父母也难得一见的大度,上赶着卖女儿。
  结果是个有污点的,只好再找。
  孙二就是从中看到了门路。
  “你们要拉我去哪!我告诉你们,我生是你们家的人,死是你们家的鬼!就算她只索我的命,变成鬼了我也要带你们一起走!”
  孙二张牙舞爪,三个人都没压住他,村长沉着眼睛,看向玩家们。
  卓倚反应快,他也好奇要怎么处理孙二,反手擒住孙二,手腕一勾,掰断他的胳膊,在孙二的惨叫里以眼神问询。
  村长空白着脸,缓缓道:“……压着他,登门赔罪。”
  第134章
  和事佬最先进门, 迎面看见停在院中的黑棺。
  这是在停灵,准备下葬。
  【触发特殊牌“发”】
  【获得“见棺发财”】
  全队的游戏货币上升一大截,现在他们知道五毒的钱从哪来了。
  陈家夫妻守着棺材, 还有五毒的裹布少年和裹布男乙,玩家们往后退,怕夫妻俩抡起推雪板时误伤他们。
  然而陈家夫妻很平静,阿芸袖子挽到胳膊肘, 正在叠金条金元宝,阿芸父亲在为纸人穿衣,无视来客。
  村长难堪又愧疚地赔罪,他们也只当耳边风,村长狠下心,揪着孙二的后衣领扔到棺材前:“一命抵一命, 你们发落了吧。”
  阿芸母亲这才给过一个眼神,像云层里泄露的月光, 掠过夜晚的死水, 一闪就过了,孤冷冷的:“……上香磕头吧。”
  她始终没有表情,出口的话也平铺直叙。
  临到那口棺材前, 孙二清醒了,恐惧再次占据高地, 他连滚带爬,在一众玩家的监视下, 给阿芸上香, 跪下磕头,声泪俱下痛斥自己的罪行。
  他哭得大声,哭得悲痛, 像哭丧的死者亲属,哭到最后,也分不清眼泪是为恐惧还是愧疚。
  等他没力气了,村长就按着他的头磕,嘭一声,孙二眼冒金星,又被提起来,再砸下去,直到他晕死过去,额头磕烂了,血印在地砖,像谁沾红印泥压下一朵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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