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他有点不寒而栗,这不就是谋杀?
三人翻墙,落进第二进的院子里。
神的侍从都在外面的院子,越靠近神的地方反而越清净。
符咒被雪洇湿,风过也不抖,像贴在墨砖的一层油黄纸皮,辰砂的红顺着纸皮粗糙的纹路伸展,远看像晕开血的疤。
卓倚屏息听,院子里没有一点声响,像被玻璃罩子扣住了。
倒是方便他们的探索。
他推了推祠堂的门:“实心的。”
两个祠堂都是实心的,很难说一真一假,反而都是真或都是假更有可能了,比一真一假难办得多。
黄海涛打开了西厢房的门,招他们过去,一直靠着祠堂门的薛潮晚了卓倚一步,手臂刚要离开门,就感觉门内有什么顶了他一下。
他一顿,大臂又贴回去,顶了顶门,实心的,好像是他的错觉。
黄海涛进入西厢房,陈旧的墨香搅合着丝丝血腥味,比灰呛人,墙上、桌上展着许多宣纸,都说字如其人,没见到人,那柔而丽的字体也该是借到一点人的神韵,朦胧而彷徨的美,让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纸篓里塞满渗红的白纸团,他不用展开就知道是血。
血书里在做雨似的梦,最后断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像有人拖着长调,咿咿呀呀在耳边唱戏。[1]
然而黄海涛望向墨砖砌的墙外,没有江南烟雨,是白惨惨的雪,晕开红咒的墙。
雪虽能化成水,倒地和雨不同,难给人潮湿的印象,反倒让人想起砸在脸上的痛感,像冰凉的小石子。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守秘人让他过灵感,薛潮迟一步进门,反而接过他手里的宣纸看了几眼,又放在一边,在屋里翻翻找找,最后从紫檀嵌银丝雕花的柜子里,翻到一些书和戏本,泛黄的纸和字一样旧,已经卷了边。
湘萍被关进来不到一周,但有些书却放得有年头了,其中几本被她翻出来,抄书解闷。
但后面用血写的,已见疯魔。
沙漏又落满一管雪,时间已过黄昏,卓倚回去了,要等午夜再探村长家的祠堂,薛潮和黄海涛留在这里。
以免被一墙之隔的神侍发现,他们没有点灯,天完全暗下来,坐在黑暗里静悄悄等。
零点,他们再回到祠堂门前,推了推门,门跟着轻轻晃了晃,黄海涛一喜:“有了。”
而且门内没有东西抵着,阻隔只有一把锁,简单。
但黄海涛刚把钢针插进锁孔里,表情就有些微妙,他小心翼翼退出针,左别右扯,勾出一团碎符咒,勉强展开、拼凑,能看出和满院的符咒一样。
他的直觉预警:“……这门非要开吗?”
然而没给他退缩的余地,符咒被抽出后,长条金锁就幽幽地滑开,带一点金属弹动的滑音,像白日的严丝合缝并不是靠锁本身的质量,而是符咒堵得紧实。
到这步,不进也要进了,黄海涛还在打退堂鼓,薛潮已经推开朱红大门。
吱呀呀——
自他们翻进院子,这是最响亮的一声,像打破了无形的屏障。
先是一条阴阴的缝,露出一双滚圆的眼睛,黑色的眼仁像从眼白里挖出的两个洞,没有一点光,门缝向两边张开,露出更多眼睛,像拿开石头成群涌出的虫子。
虫子爬在白脸蛋上,白脸蛋挤成一排,居高临下望着他们。
黄海涛惊地一退,定睛一看,这是一面铜镜子!
——在他们身后!
他回头,那些侍从趴在两院间的高墙,纸人似的盯着他们,背后又不会散去的连绵阴云。
黄海涛当机立断,招呼薛潮翻墙走人,转回头,薛潮却不见了,祠堂的门也关上了。
这是被吞进祠堂里了?!黄海涛顾不得塑料队友了,院墙太高,他一人上不去,迎着院门冲去,强行突围。
“守秘人,过力量!”
搓麻将声如约而至:【“力量”检定结果为:55/65,成功】
院门被他撞开,灰蒙蒙的院里,红到发紫的梅树歪歪斜斜,横陈在游廊边,撞进眼帘,阴阴地浮在他的视野里。
即便他移开目光,那阴艳的颜色也如影随形,坠着他的方向感。
守秘人在他耳边低语,不知是不是他的神志不清醒,薛潮的声音又低又沉,像在压抑什么。
“……过灵感。”然后戛然而止。
【“灵感”检定结果为:31/60,成功】
甘洌的酒香像雪崩,迎面将他埋了。
“san……唔。”
薛潮被红绣球绑住,歪倒在冰凉的地面,后背抵着祠堂的门。
红绣球是祠堂里抛出来的,捆了他进来就关门,然而祠堂里空无一人。
祠堂里没有符咒,却挂满了锁头,金银铜,长的短的,新的旧的,奇形怪状,铛啷铛啷地响,却也不吵,多少声叠在一起,也像分开不同的声部,在各自的世界响着,乱得孤寂。
除了铜镜,供台上确实有一个神龛,却被最大的锁扣着。
他仰起头,与上位的神龛遥遥对视。
他想得没错,祠堂不是用来供奉山神的,是封印山神的。
红绸攀上,遮住他的双眼,昏暗视野里血沉沉,其他感官被放大。
绸缎钻进他的衣服里,质地微妙地变化了,触感像爬行动物带鳞片的腹部,温度像冰凉的金属,爬他每一寸皮肤,引他战栗。
他没有骰子系统,也就无法检定,但他想,此刻他应该是“灵感检定成功”了。
因为他忽然觉得,这像抚摸。
他在这危险又暧昧的抚摸里,升起一丝微妙的快意,应和加快的心跳声,冷冷地鼓动着。
他的脑子却和肉身分离,因此生出杀意,手腕刚动,背靠的门就被顶了一下。
然后是卓倚的声音:“……确实有什么抵着门,和昨晚一样,过力量吗?”
薛潮的一部分意识再次被牵引,红绸的另一端却钻出领口,捂住他的耳朵。
七杀的交谈骤然离他远去,一声轻缓的“嘘”滚过笑意,送进耳朵里,像谁在他耳边,挑逗地吹了口气。
恍惚间,他闻到酒香,冷风忽然从背后抱住他,又携来一丝白灰的光亮,他清醒了,头一挣,咬下错位的红绸,蓝眼睛向后看,祠堂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
外面还是西门前的院子。
薛潮解开红绣球,压着眼睛,又打量过祠堂,风呜呜吹,锁头撞出响,比之前吵了些,像在催他走。
……闹了半天,就是想占他的便宜?
再一看,有些锁头已经开了。
那家伙一直引诱人来探索,减弱封印。
第133章
薛潮在空荡的祠堂问:“湘萍在哪?”
风止住, 哗楞楞响的锁头垂下,安静下来的祠堂不空旷了,有种怪异的拥挤, 空旷本身就是对他周围空间的无形挤压。
他的呼吸也放缓了,一呼一吸的气好像是谁派来的间谍,想从他的身体里搜刮一点什么。
他意识到,自己有点神经质了。
以那鬼东西的性格, 若不是被困住,早出来……
“还不走,就这么想我?”
后背忽然贴上一片冰凉,比他还高一些,投下一点山背似的阴影,惨白长发抚过他的脖颈, 流到胸前,顽劣地引他生理性的战栗。
可前方的铜镜里除了他自己, 什么也没有。
他感受到什么枕在他的肩膀, 亲昵地靠进他的颈窝,一双冰冷的手环住他,像变了主意, 不肯放他走了。
“你的骰子系统有我一份功劳,怎么谢我?”
幸运检定被薛潮单拎出去, 用签筒表示,那签筒确实是邪神在摇。
他们没有商量, 但达成了合作, 也许是你杀我我杀你出来的默契。
以薛潮对邪神的理解,还有一部分对方觉得好玩的因素在。
“帮你破开一点封印,不用谢。”薛潮也带一点笑, “你在你的地盘也不受欢迎?”
“是呀,我无家可归,不如跟着你。”
然后就不说话了,若不是被环抱的冰凉无法忽视,薛潮以为祂已经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邪神今天很平和,少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疯癫,有点薛潮平日的懒洋洋。
比上一个副本装玩家的时候更像一个人。
这和薛潮的预想不同,他以为在祂的地盘,祂必定更恶劣,什么账都要算一算,祂不是圣母玛利亚,睚眦必报和得寸进尺是邪神的美德。
这又是闹哪出?
薛潮:“你这是赖上我了?”
“你也可以用一个吻打发我。”
薛潮就感觉一个冷涩的吻落在大动脉,跳动的脉搏微微停滞了。祂自讨了一个吻。
然后属于邪神的冰凉散去了,被定住似的时间重新流转,再来的冰凉只是风的冰凉,周围又空荡了,空得让人怅然若失,好像变幻的那一秒被祂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