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别按。”白白先说,却不是逼他录像,反而劝他,“她是缺的最后一个碎片,一旦拼上,就要你的头来引导我破茧了,你会死。”
薛潮被淹没在海藻似的胶卷小山里。
胶卷堆了三个座位,披在他身上,黑的、白的、蓝的,像月光穿透玻璃,撒给黑夜碎片。
他盯着她,并不回话,她还有别的理由。
白白看出他冷硬的不信任,无奈道:“你的生死还不够打动你?你也不把自己放心上……好吧,外面有人要杀我,我知道。”
她知道江冥要杀她。不,她不一定知道是江冥,江冥已经进入茧内,不在“外面”。
白白轻声:“我不想伤害你,我们是朋友。”
这句话要么是谎话,要么她完全把他当做角色“薛潮”——boss都是土著,所以没有游戏层面的概念。
“你破茧成蝶才不怕被杀,对方既然敢杀你,就敢进来,你到底怕什么?”
这也是薛潮的疑惑,摄影机就在录像社,她一个社长,拿去自己拍不行吗?非要他来?
是必须他拍才行,还是她真的在意一同被囚的朋友,把选择权交给他?
场面略显滑稽,boss劝他别帮她破茧,他给boss分析破茧的好处,完全颠倒了。
白白低声:“……破茧就不好看了。”
薛潮:“?”
“我也是养料。”白白说,“和你们送进来的那具尸体一样,都是这只蝴蝶需要的营养,说是我,其实是众多尸体上破出的死亡怪物,我只是刚好是它的‘躯干’,你见过她变成的翅膀吧?”
盛红被融进蝴蝶的翅膀,必然彻底失去了人的形状,那双漂亮的眼睛,成了闪蝶翅膀下的一对眼斑,既属于她,又永远与她无关了。
而且红玫瑰头颅被扔在外面,无头尸体填进茧中却能长出眼睛……茧汲取营养,不止是吞没尸体,还有囚禁灵魂。
“我只想再看一眼我的朋友们,再体会一次曾经的时光。”她的指尖眷恋地摸过课桌,她又望向他身后的绿草地和湖,“我有执念,不代表我想成为丑陋的怪物,伤害我的朋友。”镜头定在薛潮身上。
她说话温吞,有自己的节奏,话一长,没点耐心的人就憋得慌,好像这么一口气能吐到明年,和她人一样的慢、轻,一样的软和,云也就是这样了。
于是一点时光的痕迹洒在她身上,都让人有落泪的冲动,好像她在天空漫无边际地飘了很久,消散又凝聚,人间却一年又一年,抬头一看她,就是回忆了曾经。
被困在过去的梦境里……回忆录一样的人。
他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薛潮:“看完之后呢?”
白白笑道:“愿望达成,自然去我该去的地方。”她递给薛潮一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像即将完成心愿的冤魂,要去往生了。
她在邀请他杀了她。
薛潮垂下眼睛,冷漠道:“我不是你的那个‘朋友’,我是需要他身份的冒充者,你的朋友早就病死了。”
他不用维持共鸣度,捅破副本的根本设定也没有心理负担,何况这个地步,谁还在意角色扮演?
然而白白无法接受,她是故事中人,理解不了故事外的世界,反一点红光的镜头圈住他,真真切切地重新打量。
咔嚓、咔嚓,一张张照片从她的头里掉出来,她的校园时光,庆祝与闯祸都要呼朋唤友的青春,即便她在朋友中是温吞而包容地看着他们的那个安静角色。
她走向薛潮,一秒两张的照片唰唰地飘向她的两侧,薛潮平静地看着她。
她到他跟前时,却一下子歇了力气,跌在地上,轻轻地、不敢用力似的捂住脸,她像确定了,他不是“薛潮”。
她的手太小,挡不住镜头,泪水从镜头的一圈边界渗出来,滴在地上堆积的胶卷。
她的哭泣没有声音,只有拍立得不间断的快门声,快到要冒烟。
薛潮假意递过摄像机,继续试她:“受之有愧,你来决定。”
“……他去哪了?他们都去哪了?怎么只留我在这?”白白好像没听见,她没诉过苦,哪怕起了怨恨,也像云积了几天挤下的几滴毛毛雨,没落地就又散回空中。
然而她的泪却从小雨转成暴雨,几乎要冲破镜头,水管一样放下来,淹湿了照片和胶卷。
难怪“薛潮”的梦境能和boss的茧融合。
因为“主题”是一样的——无能为力地看着死亡、看着离别。
她只管伤心,顾不得什么摄像机什么怪物,薛潮就收回来,就在这时,胶卷忽然缠住他的手——湿透的胶卷,全是她的眼泪。
拍立得的快门声停止了,她低着头。
第110章
胶卷像炸开的黑色烟花, 四面八方拢向薛潮,同时身后的玻璃碎了,一阵劲风, 前后夹击!
他立刻矮身,一只冷白的手成爪状,暴起青紫的血管,掠过他的肩膀上方, 斜向下去,他横倒出去,回头就见江冥面无表情地冲进来,取向boss的心脏。
杀boss不知道避开他这个活人吗!
胶卷沾了她的眼泪,已经成了她随意使唤的触手,轻描淡写挡住了江冥的攻击, 旋着展开,拢住江冥, 末端再反刺回来。
江冥没有一丝停滞, 瞬间被黑色的烟花吞没,然后是噗呲噗呲洞穿血肉的声音,响起的“烟火”, 鬼爪却倏地穿透胶卷,她立刻避开, 还是被扼住了脖子。
“……啊呀,偏了。”江冥冷冷地懊恼。
她的拍立得头颅被折断, 砸在地上, 破茧进度倒退5%,她有一秒明显的停滞,江冥的手瞬间下移, 取向心脏,到手的肥肉却忽然飞走了。
他拨开一条缝隙,泛殷红的眼睛往外看,几节胶卷缠住她的腰,她被拽到后排的,胶卷支出一条长长的尾巴,在薛潮手里。
江冥阴阴的眼起了一点不达眼底的笑意,以为薛潮在关键时刻耍脾气了,然而不重要,他满心满眼是未成形的boss,谁挡就杀谁。
胶卷缠住他,庞杂的各种记忆撞进他的脑海,但他的脑海是一口冰封的棺,撞进来就是下葬了,死人没有情感。
但一看到薛潮瞬间调出破破烂烂的向日葵,扔进她手里,江冥的眼睛倏地一偏,对上薛潮同样阴冷冷的眼神。
向日葵融进胶卷,所有与“一单元主角”相关的记忆,“江冥”都变回了“夏才哲”。
【嘀嘀……检测到#567*%&*y*错误t*t&y*】
【检测到非法闯入……】
【主持人……(x)】
【玩家……(x)】
【非法闯入……立即抹杀】
【……】
【%*u*执*(&hi%$%)】
【执行失败】
【执行失败】
【……】
【立即驱逐】
【驱逐中……】
……江冥弄错了一件事,他以为利益当先,无论他们间多少龌龊,杀boss上暂且会一致对外,没想到他才是那个“外”。
不惜联合“你死我活”的未成形boss,也要赶走他……哈哈哈,好,能让这无所谓的人厌恶至此,岂不是说明了他的分量?
幽蓝碎光透出胶卷的缝隙,江冥的身影变虚,然而薛潮太知道他,立刻抛下boss跑了。
他只想先赶走最烦人的那个,但江冥这个共同的威胁一走,他与boss的联盟就破裂了,他巴不得江冥极限一换一,他坐收渔翁得利。
但江冥也给他一个惊喜,那堆胶卷闪成黑色的虚影,拖蓝色的尾光,最夺目却还是鬼东西滴血似的红眼睛,他略过心心念念要杀的boss,最后一击送进他的胸膛,薛潮极限一躲,避开了心脏。
……鬼玩意,速度这么快?开加速挂了吧!
越临到消失,江冥越是他自己,胶卷突然害怕了,退开表层,他像出水的血芙蓉,难得露出一个正常人似的浅笑:“你真狠心。”
然后倏地散成碎光。
反咬一口的混蛋!薛潮想狠啐他一口,但血流太多,他的愈合能力紧赶慢赶,追着伤口跑。
然而不是他能安心等伤好的时候,走了一匹豺狼,又来一只虎豹,胶卷没了忌惮,瞬间威风地吞没他,又故技重施,掉转枪头,像突刺的海葵,一束触须灌进伤口,再转开,伤口向周围四分五裂!
薛潮一口血喷在胶卷,没有第二口了,他的头颅卡出虚影,下一秒已经变成闪蝶,他倒在地上不动了。
无头少女静静站在到处是白骨的教室里,也被染成了黑的红的,拍立得头颅倒在她脚步,发出一卡一卡变调的快门声,像一连串嘻笑。
与薛潮身体相连的闪蝶忽然动了,缓慢地扇动翅膀,“嗤啦”一声,扯离血肉,悠悠飞向她,翅膀的尾巴坠着他的鲜血。
她下意识伸手,闪蝶却追随血腥味,落在她的断颈上。
整个世界安静了,像人间堕到地狱的一瞬空音,随后,所有蝴蝶骨都抽成胶卷,四面八方流进她脖子的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