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薛潮走在走廊, 经过嬉笑打闹最大声的那个班级,一直到走廊尽头,留作业的老师也没来, 也没人揽住他的肩,拉他打球。
固定“剧情”消失了。
他再回头, 那个班级依旧传出闹哄哄的声音,同时从后门流出一条蜿蜒的血迹。
快步走到门口, 班里的面孔, 一半人他在之前的循环里见过,另一半是生面孔。
上一次循环,已经全是生面孔了, 怎么最后一次还塞回一点“旧人”?
他们都认得他,有的和他打招呼,薛潮将整个班级尽收眼底,学习的、趴桌子休息的、聊八卦的、打闹的、玩手机的……各有各的忙法。
而第一排、靠门数第二桌,一个男同学上半身扑在课桌,脖子被砍断一半,学生证头颅废纸般搭在左手臂,刀还斜插在断口旁。
他的双手从桌前垂下,血顺着指尖滴落,蓄了一小滩,流过薛潮的脚边。
难道这也是被霸凌的学生,明晃晃死在班里,其他人也能熟视无睹?
他的指尖刚到死者的伤口,后排就摔了水杯,他望去,全班的人也望去,倒数第二排的一个女同学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嘴唇发紫,洒出的水里有紫色的沉淀物。
同学们看了一眼,又习以为常地转回头,薛潮走去低头一看,那紫色是磨碎的花瓣。
他避开水,掐开女生的嘴,弹开一朵紫色的风铃草,拨开它的根,她的口腔里长满了风铃草。
他走出教室,接水的铁水池里横塞一个同学的尸体,所有的水龙头开着,流下鲜花,埋在尸体身上,像冰棺外面摆的一圈鲜花。
这时,窗外飞速掠下一个影子,然后是发闷的“咚”。
薛潮往下看,一个男同学摔在大门口,又砸一个,纠缠的两具尸体散开鲜血,逼退了周围进出的人。
但退了,看了一眼,又该出门的出门,该进门的进门。
被砸死的同学是篮球头颅,被小石子扎破了,慢慢瘪下去,流出更多肉色混血色的浓浆。
更远处,绿茵场还在踢球,但横陈三具尸体,绿茵染成了红草,两边种的树上吊着五六个人,观赏湖边喂天鹅的学生,被天鹅叼住领子拽进水里,活活溺死了。
老师开车,看见学生也不减速,飞速穿过,几个学生就像田里倒下的庄稼,滚在路边。
没人在意。队伍最后的幸存者,没事人一样,抱着一捧红玫瑰,跑去操场的舞台,薛潮看到熟悉的影子,一时不敢认——盛红?
明艳的少女穿着礼裙,和另一个西装男同学在彩排,应该是什么活动的男女主持。
她的诸多追求者向那里靠拢,还没到心上人面前献花,几个人先打起来了。
盛红已经死了,所以那是她尸体在茧里的化身?还是“薛潮”记忆里的“盛红”?
他想下楼看看,转身就见蒲逢春拿着练习册进了前面的班级,他立刻追上,蒲逢春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将练习册借给同桌对答案。
薛潮反坐在她前面的椅子,蒲逢春吓了一跳,一看是他,松了口气:“学长。”
这称呼……他低头,她正在写生物竞赛题,旁边就是他的笔记,他没头没尾地问:“我是不是欠你钱?”
蒲逢春懵了:“有吗?”
“超市买东西,让你垫付了,多少钱?”
薛潮看她真情实感的疑惑,回忆他们何时在超市碰到了,就知道这个不是玩家蒲逢春,是角色“蒲逢春”。
一条向日葵的根茎爬进窗户,倏地套住同学的脖子,将人勒死了,就在蒲逢春的旁边一列。
大家看了眼就收回目光,包括薛潮。
“我记错了。”薛潮起身,“在这等我。”
他迅速前往录像社,白白送的照片,被他挂在展墙的最后,他卸下照片,反手摸到钥匙,打开上锁的柜子,拿下再熟悉不过的摄影机。
打开录像,对准椅子上被刺死的尸体,机器下方新赠的出口就吐出一节胶卷,就是他新拍的死状,僵持的破茧进度终于前进了0.2%。
闪蝶自死亡中诞生,原本的死亡浓度不够,要在他的梦里找补。
薛潮已经分不清,接二连三死亡的人究竟是他动摇后的梦境异化,还是茧在扒着他的梦境吸血,他举着相机,沿路拍,黑白发蓝的胶卷越托越长,坠在他身后,成了尾巴。
他去了天台,推门就是一个女生摔下铁网,他凑到天台边,镜头对准楼下,角色“房泰来”的死状又一次进入胶卷。
玩家的角色在他梦境里,是一样的死法。
如果都是荒唐的死倒罢了,梦境异化的怪样子,和长在地里的向日葵头颅小孩没什么分别,偏偏掺进几个真实的死,于是之前那些“荒唐”就不纯粹了,惹人疑神疑鬼,不知道还藏多少“真实”。
被砍断脖子、跳楼这些没有梦幻色彩,像真事,但谁说毒死的嘴里长出鲜花、被淹死在水池子里不是某种比喻?
江冥的向日葵头颅浸泡过酒水,“江冥”可能就是被酒淹死的,那酒吧淹死过其他人吗?
想什么来什么,三楼男厕所的水池有一具被鲜花淹死的尸体,是霸凌邓达云的3号床同学。
另一边的池子是夏才哲,不是皱巴巴的小老头样子,是他年轻的样子,闭着眼都回光返照似的明媚,更证明出现的是角色,而非玩家。
“夏才哲”泡在满池子的酒水里,一条向日葵根茎套住他和3号床同学的脖子,将他们紧紧绑在一起。
薛潮眯起眼睛,对了,走完主角死亡线的人是夏才哲,不是江冥。
这个角色的故事走到终点,收尾的人必定是开始的人,也是主角,死的是夏才哲,鬼东西算什么?
还算玩家吗?合规留在副本吗?
这是开篇本,不可能有祂的锚点,祂抢的别人身份,又靠他认证了这个身份,糊弄过去的。
薛潮冷冷地笑了。
他把过长的胶卷缠在肩膀,又拍了在楼梯间断脖子的“邓达云”,走出大门,像旅行的摄影家,不放过任何的沿途“风景”。
操场的舞台被红玫瑰包围,坐满人,狂热地欣赏舞台上的作品。
台上只有一个玻璃展示柜,覆着天使羽翼的完美少女立在当中,茶褐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像千年岁月逐渐消融的浅色琥珀。
薛潮举起摄像机。
【破茧进度:95%】
越拍,进度越缓慢,看来死亡还会贬值。
一捆捆胶卷背在身后,也在地上托了长长一段,像他茂密的鬈曲长发,与地上的影子相连,沸腾的黑色的岩浆。
“盛红”死在“蒲逢春”后面,但第一轮他没收集蒲逢春的死,茧里缺这位主角的死状,所以压轴。
回程,活人少了大半,尸体随处可见,像给校园增加绿化率硬种的廉价植被,碍事的装饰。
教室里空了一半,“蒲逢春”已经死了,一刀插在心口,倒在桌上,薛潮却迟迟没有举起相机。
他临窗坐下,撑头看窗外不停止的死亡,鼻前是血腥味,那幅寡淡的神态,谈不上欣赏,顶多像无聊,所以看看风景,解个闷。
死了三分之二的时候,尸体真溶解了,吊在树上的融进树干,死在操场的融成玫瑰花,水池里的化作血水,顺着排水扣流干,没有依凭的就融进土里、草里。
于是到处开始泛红,红土、红水、血湖……所有尸体融到最后,只剩一架清清白白的蝴蝶骨。
无尽的鲜红里,坠着星星点点、牙似的白,像一团混沌的血肉张开许多嘴,唯有天边的月,洒阴阴的蓝。
薛潮只觉得那月光雪上加霜,一冷一暖,非但没有中和,反而更衬彼此的刺目,他被闹得转回脸看教室。
教室里的人都死了,在又阴又亮的黑红色教室里东倒西歪,地面的血像小雨天蓄的水坑,太多了,他不用低头,就能看见水坑里自己扇动幽光的头颅。
血腥的走廊里偶有人走动,无所感地路过血腥的教室……等这些人也死尽,他的梦境就塌完了。
他仍然靠在座位,气定神闲都是安静而冷漠的,反正不止他一个人着急。
他还漫出思路,猜测“薛潮”梦境的主题。
梦境的最初,所有人怡然安宁,梦境的最后,所有人非死即伤,作为第一只闪蝶,“他”一直在梦境里,看着或相识或陌生的一个又一个人走向死亡。
无论“他”心里惊涛骇浪还是麻木不仁,“他”只能站在最靠近故事核心的最边缘,看着。
一个人停在教室的门口。
白白的拍立得头颅与肩同宽,两个人头高,款式像胖胖的鸭梨,虽然可爱,但令人担心会压断她纤细的脖颈。
如今她的头颅陷在漆黑里,那点可爱也被吞没了,轮廓像一颗畸形的脑袋,撑着镜头那巨大的单眼,一点红色的反光。
薛潮迟迟不按,她前来瞧瞧什么问题,见了,就知道他故意引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