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眼前人才多大?
  宁王世子去岁年末才入京,与时家那位二郎同时。依循大雍旧例,他不过将将满十七而已。
  十七岁的入微,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今日既然交恶[wu],绝不能放虎归山,否则来日定成大患。
  “是你自寻死路。”李观海森冷道,“我原本想饶你一命,但我现在改变了主意。”
  今夜第一次,他真真正正的动了杀心。
  螭龙玉佩迎着水光荡漾,四只龙爪熠熠生辉。他确然不会动金殿内的天子,但是并不包括殿外的其他人。
  很好。
  便由他来,做这令有情人天壤相隔的恶人。
  第119章 芦花 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
  119.
  漏声冷,宫阙寒,秣陵枝头,月明千里。
  那杀意最初时只是一根尖尖的针,细若牛毛,随时随地都可能沉在涛涛大海里,消失不在。
  可是其中携裹的气势,并不柔弱,也不轻微,反而是聚拢着水花浪涛渐成龙卷之势。无形剑气恣肆纵横,在那阶前彷佛欲要将人吞噬的海上龙卷,倾盆而下。
  那威势较之先前盛了何止是数百倍!
  无妄与入微,原本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境界。
  若有人敢伸手阻拦这一剑,那无异于是螳臂当车,会被卷入海中,撕碎成无数碎片。
  那片狂暴奔涌的风暴海里,宁离竟然并不曾抬头,千钧一发的刹那,右手狠狠按向地面。
  ——铮!
  裂石碎玉般的声响,他手中乌黑的火棍被陡然插入了砖石,那一刹彷佛支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于玉阶之上,将泼天剑气尽数阻拦在外。
  李观海眸光微微一凝。
  道袍袖中彷佛灌着呼啸的海风,明明是站在天地方圆的广场前,却如同置身于孤兀峭拔的礁石之上。
  他目光垂下,落在玉阶裂隙处,那一根枯黑焦乌的火棍上。
  他没想到宁离竟然能够抵挡下来这一剑。
  亦或是心有所料,是以自己此剑未曾奏效,竟然也并不奇怪,反而有种理应如此之感。
  他承认眼前少年是皇帝的最大底牌。
  换了萧九龄、薛定襄……那些个寻常入微境来,恐怕在他手上都走不过一招。
  而这少年尽管脸色煞白一片,金纸也似,可确然将他拦住。
  他听见宁离低低的喘了一口气。
  颤抖而又嘶哑的,无可错认的,带着滚烫的血腥气。
  李观海冷冷道:“你在等什么?”
  救兵?援军?还是想恢复些气力?
  他居高临下,俯视那身半跪的如血红衣:“你为何不发动‘山河永固,天地皆春’?”
  纵然宁离确然天姿超绝,纵然他此时修为毫无疑问可为年轻一代翘楚,说出去只怕是震惊九州,可他终究缺了一样东西:
  ——时间。
  若再有十年,胜负不知是谁手,可他偏偏晚生了十年!
  仅以一身真气相抗,绝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可宁离明明掌握了破局的武器,却从始至终不曾使用。
  李观海正应该趁此时将他绞杀,然而脑海中却不期然的生出一缕疑虑,与内心深处那抹始终存在的忌惮,混杂在一处。
  宁离手中那根看似平平无奇的火棍,似黑炭似枯木,来回格挡下自己无数杀气剑意,那绝不是凡夫俗子所能掌控的兵器。
  铮鸣声犹在耳边。
  李观海不是那等庸俗无知的世人,他自然在踏入建邺前,就已经知晓宫城下埋藏的大阵,绝非话本所说的传闻。
  以入微之境,发动“山河永固,天地皆春”,那足以给自己带来堪称是棘手的麻烦。
  可宁离不知出于何种想法,至今不曾发动。
  皇帝不可能不将这阵法托付给可靠之人,身家性命尽系于一处。
  但倘若,出了意外呢?
  沉吟不过是一瞬,李观海道:“我明白了。”
  他目光掠过了玉阶、回廊、朱墙、宫阙,淡淡的说:“宁离,你恐怕也没想到,你并非裴氏皇族血脉,掌控不了这阵法罢?”
  大阵唯有武者才能发动。
  显而易见,元熙帝驾崩后,阵眼钥匙不知为何不曾交给上皇,而是落入了裴昭手中。李观海曾经有几分不解,在此刻终于明白。
  上皇根本就不曾弄明白,纵然他身份确然尊贵,到底只是一介凡人。建邺的那些个入微,武威卫与奉辰卫的两位,都无可能,更不要说是眼前的宁离。
  真正能够掌控阵法的,唯有裴昭一人。
  但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罢?
  受了镜照幽冥反噬,昏迷不醒,阴差阳错以至于当下。若他此刻清醒,说不得李观海还有几分忌惮。
  玉阶上的喘|息从急促逐渐变得平缓,然而其中的血腥气越发的腥甜灼烫。
  ——杀了他。
  一个声音在李观海心中鼓噪。
  白帝城不可再有第三位大宗师。
  他不仅要杀人,还要诛心。
  “可笑。”李观海怜悯道,“你那将阵眼钥匙交到你手上时,可曾告诉你,这根本只是个摆设……还骗的你如此死心塌地?”
  。
  建邺城上空,天穹幽蓝,愈近北面宫城,那天色便愈发幽深。
  犹如海上潮生,上下宇宙,四面八方,皆是回环层叠的浪潮,彷佛置身在茫茫沧海之上。
  那是唯有大宗师才能引动的天地异象。
  禁宫之中,血流成河的长阶上,无数禁卫、兵士抬头。
  杨青鲤刹那间色变:“不好!”
  他是识得其中关窍厉害的,这海上潮生的意象代表了谁?唯有蓬壶的那一位!
  然而无穷的威压覆盖于禁宫深处,彷佛一个封闭的战场,教在外众人竟然不能够进一步。
  一时间,耳侧只听得癫狂大笑。
  解支林貌若疯癫:“如何?薛定襄,你以为这旁人手段如何!”
  原来这就是他口中所说的上皇后手。
  怨毒的神情愈发扭曲。
  “薛定襄,我奈何你们不得,但李岛主自然奈何得了!”
  无妄境大宗师隐隐约间默认的一道约束,并不插手王朝内部争端。恐怕没人能想到,上皇居然能够将他从海外请来罢!
  火光中,薛定襄的神情并非惊讶、退缩,那竟然是微微有些古怪的复杂。
  他遥遥的望着天际,并不曾回头,目光有些晦暗,终又化成坦然。
  一声语调沉毅:“难道大雍的无妄,就只有他一位?”
  。
  杨青鲤微微一怔,电光火石间明白,心中遽震。
  一侧,坑洼砖石间,解支林面上的表情顿时间凝固。他不可置信的望着薛定襄,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
  灵台气海彷佛再一次被扎穿,回到那个芦花萧瑟的冬夜。
  万无一失的刺杀失了手,甚至连自己也险些被一剑扎穿。
  那样辉煌而盛大的剑意。
  解支林喉咙间又溅出血气,混杂着嘶哑的气音:
  “东君。”
  。
  他怎么忘了?
  继而解支林想起一件旧事,那位当年横空出世,就是在大非川上拦住了陈兵的波罗觉慧,替刚刚登基的雍帝解了燃眉之急。
  原来从一开始,东君就带着极为强烈的入世之心。
  他必然会向着当今天子。
  解支林怨毒道:“皇帝许了什么代价……请东君出手?”
  并不曾有人理会。
  反而是薛定襄的面色,愈发凝重。
  他吩咐数句,武威卫点头称是,有条不紊。身形乍动,翕忽间穿过宫道、广场,来到了帝王寝宫之前。
  愈近那威压便愈盛,此刻经不能上前半步。
  幽蓝的水色彷佛结成了一座牢笼。
  薛定襄忽然咬牙,反手拔剑劈下,那一招简直用尽了浑身真气,却被震得噔噔踉跄数步。
  他脸色难看极了。
  身后杨青鲤匆匆赶来,见此情状,好话宽慰道:“既然阿离……宁离他是东君,同为无妄,想必能与李观海旗鼓相当,薛统领不必如此忧心。”
  孰料薛定襄的面色更难看了一分,哑声道:“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曾看不上这少年世子,以为宁离心性、实力俱不佳,后来知道是自己大错特错,现下却希望自己错得更加离谱。
  薛定襄哑声道:“你以为他入京时修为为什么只有‘观照’?后来进阶也那么容易,轻轻松松到了‘通幽’?因为他其实已经反生重修!一身修为俱废了,就算重入了‘入微’,想要进入‘无妄’,那还要得几时?”
  何况宁离的那个身体……
  进补的汤药天天当着喝呢!
  有孕之身,直面李观海威压,他怎么受得住?!
  。
  杨青鲤刹那间一呆,从脚底冒出了一股寒气。
  远在叙州他都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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