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裴昭一目十行落下,忽然间微微一凝。
  这往下说的是……
  他忽然间一阵阵失神。
  原来宁离并不曾有生身母亲,原来他是归猗以男子之身诞下。此时此刻,从前所见,那些疑惑中的语焉不详之处,刹那都得到了解释。
  怪道宁离会从娘胎里带出黄泉竭,那可不正是上皇给归猗下的毒?
  怪道归喜禅师对上皇恨若如此,对宁离态度又有些古怪。
  怪道宁王当即便请封世子,又将陈则渊撵出了沙州,甚至不教那风言风语,透露出分毫。
  那是心爱之人九死一生为自己诞下的孩子,爱若珍宝还来不及,又怎么能忍受旁人对怀中娇儿指手画脚?
  更何况那陈则渊迂腐不堪,空有大儒名头,行的却是泥古不化之事。他口口声声必提上皇,宁复还深仇大恨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给他一个好脸色?
  元熙十九年,春归建初。
  原来那并不是一对高山流水的挚友,而是两心相印的情|人。
  “……行之。”
  耳边骤然响起的一声,简直是千回百转,所对上的眼眸,彷佛也躲躲闪闪。明珠微光,便见得宁离悄悄地看他,又埋下头去,但没过得几个呼吸,又凑将过来。
  这封家书,是宁离怀疑自己并非宁王亲子,去信沙州得到的答案。
  亲得很。
  再没有比他更亲的了。
  。
  “你会觉得奇怪吗?
  原来那日的魂不守舍是为了这事,雕花窗前的场景犹在眼前。小郎君得了信,指节都攥得发白,眼眶红得都像是哭过。
  心中怕得很罢。
  还是鼓起勇气,将最深的秘密和盘托出。
  裴昭心下柔软:“这有何奇怪?天下之大,不知多少奇人异事。令尊以男子之身,将你诞下,那必然冒了很大的风险,我还要佩服他的勇气。”
  “真的么?”
  “自然。”
  十七年前。
  那正是自己在净居寺中小居的那一年,也就是在那年,遇到了帘后讲经的僧人,赠来一盏碧海燃犀灯,此后前路未卜,生死飘摇。
  他心中忽然一阵颤栗,怀中少年彷佛重逾千钧。那是归猗剖开血肉、碾碎筋骨、险死还生,才带至人间的珍宝。
  “上皇不仁,令尊当时想必吃了很大的苦头,女子生产尚如鬼门关……宁宁,他一定很爱你。”
  宁离低低的说:“我想也是。”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抹惆怅,喃喃道:“如果当时阿耶没有被骗,他们都回了沙州就好了。”
  倘若没有被上皇蒙蔽,倘若求得了元熙帝许肯便当即离开,便至塞上,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何至于如今惨烈结局。
  净居寺中,一抱枯骨。
  孤零零的在那处,死得无声无息。
  他神情怔怔,显然是到得伤心之处,裴昭吃力的抬手,轻抚过少年面庞。
  “如果你想,可以将令尊送回沙州。我想令尊也不会愿意待在建邺,你可送他去想去的地方。”
  宁离蓦地看来:“当真可以么?”
  “有何不可?”裴昭轻叹,“想必宁王也盼着团圆罢。”
  否则,如何又不曾驳了谕旨,要将宁离送来建邺呢?
  。
  肩头一重,是少年将头埋了来,低目时只见得一头柔亮乌发。
  颈中似乎有些热,抱住自己的手臂也是那样热,宁离彷佛一个天然的火炉,紧紧地贴在他身上。颤抖犹自不休。
  裴昭心中轻轻叹气,不由得想,那要何时送归猗去沙州呢?
  他也应该送玉璧金帛去沙州了罢,可那是遣使者去,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劳动宁离。那是在此间事了,教宁离先扶灵沙州,再行婚嫁之事?
  一时间心中闪过许多念头,知道怀中人心潮澎湃,宽慰道:“还要谢谢令尊,否则宁宁不会来到我身旁。”
  宁离抵着他,轻轻应了一声。
  裴昭含笑打趣:“既然如此,不知宁宁是否也会为我孕育子嗣,我必然如宁王,爱若珍宝。”
  他原是随口一说,却见宁离双眸蓦地张大,水光滟潋,十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就那样靠在他的怀中,气息近在咫尺,明眸流转,眼睫翕动,双唇微张,微羞微赧的情态,欲言又止着……
  裴昭呼吸骤然停滞,极不可能的念头滑过,刹那间似有万千焰火炸开,不自觉声音发颤:“宁宁,你说瞒着我的事……”
  宁离埋头。
  那气息又轻又软,颤颤的,像一滴露水落在叶尖。
  “孙大夫说,有一个月了。”
  第108章 川芎胶艾汤 怎么总被吻得喘不过来气?
  108.
  一个多月……
  那算时间,岂不正好是在别院中那时,山间闲暇,几日休养,两人过得逍遥自在。观梅赏雪,抚琴对月,随心随性,倒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意。
  裴昭落下目光,却只见得小郎君漆黑发顶,柔韧身躯。
  他有一种奇异感觉,彷佛被泡在温水之中,又像是置身于云端之上,一时间,竟有些飘飘然不欲仙。
  宁宁……有孕了?
  九个月之后,将诞下他的孩子,是他与宁宁的骨血。
  那定然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孩子,或许就像比照着宁宁的眉眼刻出来的一样。
  裴昭唇角翘起了一个角度,微微上扬,那是在笑的样子。那翘起的角度越来越大,到最后再也收不住,满面都是喜悦与笑意。
  所有担忧与阴霾一扫而空,他竟然在朗声大笑,喜上眉梢。
  忽然间,唇角被轻轻碰了碰。
  他就见得宁离乌黑眼眸提溜转着,瞥道:“行之,你笑的好傻!”
  傻么?
  他自小接受储君教育,要求的是喜怒不形于色,务必教外人看不出自己情绪。上位者被下边人猜透心绪是大忌。虽然并不那么严谨遵守几分,可他确实是难以克制。
  宁离想要将他的嘴角压一压,不要笑的像是镇上卖酒的郎中,可是怎么压也压不下。
  那双素来沉静温和的眼眸俨然变了模样,双眸熠熠笑意如星。
  自从孙大夫来京后,便常见裴昭被病情困扰,或者说更加往前,自从自己来到式干殿后,见到的就是病容恹恹的模样,何曾见过这般发自于内心的喜悦?
  彷佛人都被点亮,一江春水,明月朗照。
  宁离禁不住,也翘起了唇角,他仰起头,献上自己柔软的双唇,细细密密的吻上。
  那像是春风化雨一般柔和,款款温情在交缠、碾磨之间,无声流淌。他们交换着彼此的体温、喜悦、热切,每一寸、每一毫,都是那样的甜美,教人沉醉。
  宁离双眸渐渐浮上水汽,气息也有一些不稳,他收回舌尖,靠在裴昭怀中,有些心恼。心道自己堂堂大宗师,怎么总是被裴昭吻得喘不过来气?
  从前也就罢了,反正自己也还在反生重修,没有到封印前的境界。可是如今裴昭修为全都废了呢,怎么自己还是招架不住?
  忒可恶!
  宁离说:“你是不是给我下了蛊!”
  他喋喋不休,彷佛有些气恼,偏偏眼眸含水,双颊生晕。发冠已经乱了,面上尽是垂落的发丝,因为沾了汗水,有几分黏腻,发湿。
  裴昭含笑道:“我从未去过南疆,便是当年离京,也是去的幽州……如何给你下蛊?”
  宁离听得好不生气,凑上前去,又叼着他的唇尖,作势要恨恨咬上一口。齿尖已经要切上去,又想起眼前这位是御座上的天子,不可行迹不雅,便只轻轻咬一口,便将他放过。
  他快活道:“你开心么?”
  又哪里需要问才能得出来答案?从眉梢到眼眸,到唇角,每一处,无不诉说着心中巨大的激动。
  他从没有见过裴昭这样的神情。
  但是正事不可以忘,想到孙大夫在这几日与自己叮嘱的,宁离十分郑重的说:“你开心,就更要好好喝药喔!”
  裴昭正是胸中激越之际,只觉得眼前人从发丝到脚尖都无一处不称心,忽然听见这一句叮嘱,当真是有些啼笑皆非,然而又有一种鼓胀的酸涩,在心中弥漫。
  他说:“但凭小郎君吩咐。”
  他忽然有些恨自己这具身体,如今四肢沉滞,想要将宁离揽入胸膛都有些艰难。偏偏在这个时候知道,若早一时、早一天,他定要将眼前人揉入自己的怀中。
  还好宁离亲近,此刻靠在他的胸口,将巨大的空虚悉数填满。
  他听着宁离细细的叮嘱:“孙大夫说,要先调养几天,废功之后,身体经络、内腑都会有一段时间阻滞,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将全身经脉打通……那之后,便要趁热打铁,着手重修。”
  “镜照幽明,这一卷才是明,修起来,只怕会很难受。痛得很!不好熬的,也不能半途而废。”
  “行之,不能打退堂鼓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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