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四目相对,两情相融,昏黄烛光迷离扑朔,他爱怜地抚过宁离汗湿面颊、鬓发,一腔柔情如水。
  “行之。”
  “行之……”
  少年似乎不知道要唤什么,便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若呢喃,若低语,是沙哑的哭泣,亦是满心的爱恋。
  他像一枝柔软的春柳,又像一把坚韧的长弓,热情而又坦然,毫不掩饰地表达着心中的喜爱,水光润润的眼眸像是浸染了蜜糖,甜蜜而又磨人的流淌。
  两人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到了半夜,天边孤月高悬,窗外夜色凄清,而身侧如玉温软。裴昭满腔爱怜,拥着少年人修长而光滑的身躯,心满意足的睡了。
  。
  宁离醒来时身侧已经没有人,天光敞亮,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他掰着指头数了数,发现自从住进主殿以来,十有八|九,是裴昭早早去上朝的。
  读过的话本子勉强还记得些,都说什么“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可裴昭这瞧着,春宵不曾苦短,早朝也不曾落下。
  也不对,如今朝廷是五日一朝,不必日日去。若是没有朝会的时候,大多是去了前边议事。
  如今尚且是病中呢,弦亦是日日都绷着。
  果然这皇帝也不好做呀……
  他拉了铃铛,慢悠悠的起来,洗漱过了,内侍来回禀他说,陛下如今正在两仪殿,待会儿便回来陪他午膳。他闲得很,奉辰卫是去也不去的,随手抄了本游记,这时节听见内侍进来,手中捧了个木匣。
  宁离眉一挑,那内侍笑道:“世子,是您的家书。”
  原来是沙州的回信到了。
  也对,左右算着时日,也在这几天,昨日收到了夔州的回信,阿耶的也该来了。
  宁离不曾出宫,这信便由人送到了宫里来。
  木匣规整,其中薄薄一封信笺,却重若千钧。
  宁离伸手要拿,又生出几分情怯不敢,深吸口气,只道是总有这么一天,难道自己还害怕不曾?
  纵然他只是由归猗迫不得已之下托付,纵然他与阿耶之间并无血缘关系,但他心中仍尊之重之敬之。
  宁离熟稔的裁开了信封,触及到“宁宁吾儿”四字时,眼眶中竟是一阵阵模糊,险些要读不下去。泪水滴落,险些沾湿了信纸,被他一把抹去了。
  他一目十行读下来,泪水渐渐收了,只觉得自己每一个字都认识,怎么合起来,却是半点也读不懂了。
  他为宁王亲生子。
  归猗亦是他父亲。
  ……啊?
  第94章 芙蓉蛋羹 贤臣遭诬,忠良见疑,屡见不鲜
  94.
  裴昭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光景。天光明净,浮日灿烂。那窗前的小郎君如粉面颊上,彷佛被镀上了薄薄辉光,可面上的神情,却是一般魂不守舍。
  那指尖还攥着张薄薄信纸,边角都被揉出了皱纹。
  裴昭不禁想起先前在两仪殿议事时,张鹤邻快步来,只说世子彷佛是哭了。
  当下教朝臣散去,后殿询问,只听那小内侍说,今日夔州回了家书来,世子读过后,泫然欲泣,那神情很有几分不对劲。
  禁不住便回忆起那日在净居寺中、宁离被解支林掳走,后来被他救下,在渡口、在别院,那惶惶不安的眉眼。那是知道了身世后的惴恐与伤心,纵然被他劝慰了,仍旧如大石一般沉沉压在心间。
  如今正到揭晓结果的时候。
  他怕宁离心志不安、七情受损,连忙赶回来。
  眼下瞧着,倒还没有至于最糟。
  眼眶只是微微泛红,应当不曾大哭过,面上有几分迷惘,不似伤心,倒像是震惊。
  边上的早膳半点也没有动,怎么端来的,便怎么放在桌上。
  是口味不合,还是全然没了胃口?
  。
  裴昭缓步过去,笑意如常:“呆坐著作甚,准备去庙里当菩萨么?”
  宁离陡然间回神,似才看到他来,慌而忙之的将手中的信笺放下,一骨碌塞进了木匣,飞快的扣上。那动作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直教裴昭猜测,宁王信中究竟写了什么?
  他想像过许多,也不知宁离为何有此反应,好好的一个小郎君,里外里都是惊慌。
  裴昭半点也没有提这沙州的来信,如若未见般,只让宁离与自己一道去用午膳。
  只是……
  瓷勺刮过底的声音很轻微,却也不容人忽视。宁离显然神思不属,瓷勺在碗中搅了好些圈,好好一道芙蓉蛋羹,嘴里没吃上多少,在碗里搅了个细碎,怕是半点注意力都不在。
  裴昭有心开解,于是问道:“宁宁,你的那个侍卫,今后是做什么打算?”
  “……陵光?”宁离回过神。
  “是斛律陵光。”裴昭添了句,察觉些异常,“你不知晓他姓氏吗?斛律是铁勒大姓。”
  宁离道:“他从前与我说过,只道是姓氏不敢再用,怕招来杀身之祸,我便允了他以名相称。”
  这时节他终于想起,昨日殿上比试后,裴昭将陵光召去问了好些个时辰。当时还想着自己要问问,今日起来收到家书又忘了。
  裴昭道:“你可知晓,他与乌兰撒罗有仇?”观察些神色,又道:“你既然不知,那还敢把来历不明的人留在身边?”
  宁离解释道:“阿耶问过他的,后来教他跟着我……当时我与阿耶出游,在草原上遇见的陵光,他那时只剩下一口气了,瞧着可怜得很。既然撞见了,就把他带回了沙州。”
  他说到这里,一时也恍然。难怪当时在大殿上,乌兰撒罗见到陵光时面色狰狞,两人几乎是生死相搏。若非深仇大恨,何至于此。
  铁勒的手脚当然伸不去沙州。
  后来那胡人少年养好伤后,便成了世子的侍从。
  阿耶说陵光天赋上佳,不若恩威并施,将人收服,教他死心塌地跟随左右……
  宁离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只是自己性情随意,怕是做得不太合心。后来阿耶也不再提了,便由着他。
  。
  他神情怔怔,显然是想起了旧事。
  裴昭不意此事还与宁王相关,先前勾得宁离神思不属、心肠若断的,可不正是宁王的那一封家书?
  他只想转移些注意力,当下便道:“他父亲斛律频伽原是铁勒大将,颇有战功,后来被诬告谋反,全家赐死。只道都没了性命,没想到他侥幸逃脱出来,去沙州做了你的侍卫。”
  宁离眉心微蹙,却是想起杨青鲤当时说的,禁不住问道:“是真诬告,还是真谋反?”
  裴昭淡淡道:“是真是假,又有何关系?告他的人依附于解氏,亲手杀了斛律频伽的人是解支林。斛律频伽战功彪炳,使人生畏;解支林亦是唯一入微境,地位超然。你若是铁勒王,朝中大将不容于国师,二者只能存一,你又会如何选?”
  宁离不假思索:“若是我,便将两人都收拾了,各打五十板子,谁也别想别苗头。”
  裴昭一时失笑:“你这鲁莽劲儿,是要一力破万法么?”
  宁离扬眉:“难道不可?”
  裴昭瞧他倨傲模样,心中莞尔:“宁宁若想,自是可的。不过铁勒王没这手腕,斛律一家满门被害……总归贤臣遭诬,忠良见疑,这等事情,历朝历代,都是屡见不鲜的。”
  又怎知铁勒王不是对斛律频伽忌惮已久,正好以此为藉口?指不定那诬告正合他心意。
  “如今解支林成废人,被关在狱中。那乌兰撒罗也伤重,听闻怕是不好。宁宁,你是怎么想的?”
  “我应当想什么?”宁离生出些茫然。
  “斛律陵光,他是斛律一脉最后的人。”裴昭道,“他本是你的护卫,按理应随侍于沙州。不过昨夜他比试胜了,若按照惯例,也可在大雍讨得一官半职。但他本又出身铁勒,亦可以此为契机重回铁勒,为斛律一族沉冤昭雪。铁勒王自毁长城,如今朝中无大将,说不得也有他一席之地。”
  宁离默然半晌,低声道:“教他自己选罢。我只不过救了他一命,没有权力左右他的人生。让他做我护卫,原本也是大材小用。”
  裴昭道:“他如今正是‘通幽’上境。”
  宁离点点头:“三年前便是了。”
  裴昭不期然想起那时落在殿中的那一枚杏核,妙到巅毫,将将击溃了时宴暮的暗器。
  他凝望着身前少年:“宁宁也是通幽。”
  不意他在此刻提起,宁离“嗯”了一声:“观照封不住你的xue。”
  。
  那语气随意得很,却教裴昭一时忆起萧九龄与他的禀告。奉辰卫大统领言道,宁王世子在崇文阁三层中待了好些时候。
  崇文阁原本就藏着无数珍贵典籍,三层中更是藏有天下的武学秘籍,轻易不能由人进出。那小世子浑然不知,十分堂皇的去了。守阁人原本想将他拦下,眼睛瞥见了腰间系着的那块螭龙玉佩,心中大惊,顿时拦也不敢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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