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谁与你弹的?”杨青鲤嘻嘻笑着,凑了过来,“谁给咱们宁世子弹了这首曲子,竟是把你的魂都勾了!”
瞧瞧呢,谁见过宁离这时候样子,听了曲子,不知道想着了什么事,竟然脸颊晕红,双眼目光也不由自主漂移,不知道到了哪处去。
这是想着谁,又是念着谁?分明一副被戳中了心事的模样。
宁离说:“没有,我这几日不是在听曲么,随便听到的。”
杨青鲤看他还在嘴硬,没忍得住,“噗嗤”笑出了声。平日若换成这样,宁离铁定要瞪他,赏他两个眼刀子了,这时候呢?声音也小,眼神也飘,还转过去,不肯看人。
“是是是,那不知道是哪位琴师,随意给你弹了首《凤求凰》呢?”
宁离不肯说。
脸颊都红成这样,眼睛也像含着水一样,都还嘴硬着呢。杨青鲤心里好笑得很,也不去戳破他这死鸭子,打着弯儿的想要问。
半晌,宁离抬头,目光期期艾艾的:“哎。青鲤,我有个事儿,想问你。”
“你说,你说。”杨青鲤精神大振,洗耳恭听,“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首曲子,弹的人……他心中,是有些思慕的罢?”
杨青鲤还道他要问什么,哪知居然是这么个算不得问题的。
这还用问?这不是瞎子都知道的吗?但凡有耳朵的都能听出来呢!
但是他眼前的小郎君不知道。
清澈眼眸一瞬不瞬将他看着,旋即又低下去,看着自己手中那半折的叶笛,好像上边儿生出来了花。等了会儿,没有听到回答,又把头抬起来,眼巴巴的将人望着。
还说不是呢!谁信。杨青鲤憋不住笑。
他定然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手中的叶子都要被捏碎了。
是谁牵动了他的情肠,教他也这样欲语还休?
杨青鲤拍他肩膀:“你想什么呢?若非是面对心悦之人,谁会特意弹《凤求凰》呢?”
宁离眼神霎时亮了。
“只是啊……”杨青鲤叹气,“我们宁世子,竟是半点都没听出来这曲子呢!只怕人当时满怀倾慕的弹给你,你是半点儿也没听出来罢,还不知道人家怎么伤心呢。”
“他才没有伤心。”宁离下意识反驳他。
行之还逗着他玩儿呢。
“是么?”杨青鲤笑道,“当真?他当时难道不是甚是期盼?他难道不是想着能与你两情相悦?可惜你个呆子,肯定没回应他。”
宁离不理他。
这少年人,得了解答就不理他,过河拆桥呢!杨青鲤也不在意,笑着看宁离这神思不属的模样。这看着……也不是半点无意嘛。
片刻,听得小小声说话:
“现在知道也不晚。”
第82章 梅子露 你也配弹这把琴?
82.
宁离正在乐坊听曲。
妙龄的乐师端坐阁中,素手纤纤,正拨弄着身前的箜篌。那华丽的乐器被拨出了残影,当真是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说不出的惊心动魄。
然而宁离却听得困困欲睡。
他已经听过了数码乐师,只觉得没有一个能弹出他想要的韵味。
随坊主走进来,见他神情恹恹,还是那挑剔模样,心中先叹了声,面上却不显,笑着道:“世子觉得这一位如何呢?这却是坊中花了大价钱,自西域请来的乐师,自幼便跟随父亲弹奏箜篌的。如今还没登过场呢,正是请世子先赏鉴一番。”
宁离说:“尚可。”
但他这评出的尚可显然敷衍的很,便是个瞎子都能够看出来。随坊主心中琢磨一阵,忽然暗恼后悔,有事没事提西域作甚?建邺别的王侯子弟或许见得不够多,可是这位是沙州来的,听过的西域乐师,定然不少,自己却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半点没搔中痒处哩。
随坊主示意那胡姬退下,笑着问道:“不知世子可否给个准话,究竟是要哪样乐器,又要哪首曲子呢?如今您这几天来,是琴瑟琵琶,筝筑箜篌,但凡有的,都听了个遍……竟是一个满意的都没有?”
宁离心道,美则美矣,全无灵魂,有什么用处?但他心下晓得,这话说出来,定然是要惹得坊主不悦的。
他倒也无意戳人心口,随口道:“都不如我曾听过的。”
那随坊主微愣:“并非在下夸口,只是京中乐坊,若要再寻一处胜过我家……那也是极难了。却不知道世子所说的,是哪位乐师?”
宁离神情微滞,那名字就在他的心底。
可是“行之”两字,当珍之重之,又如何能在这舞乐之地堂皇出口呢?
自然是摆了摆手。
他不愿意说,随坊主又哪里敢追问,心里琢磨着,这宁世子上门之时,说是要听些令人心怀舒畅的曲子,但最好又要调子热烈蓬勃些,还要清新明快,能完整传达弹奏人的心意。最好还要简单些,因为他要学,是了,还要给他找个能看得上眼的乐师。
……我的个乖乖呀,这是什么心意,又要哪个乐师啊?!
坊中顶尖的乐师全部过了一遭,得,没一个能瞧得上。便是歌姬也被唤来了不少,唱了好些词令小调。
问,是问不出的;弹,是必须弹的;唱,那也是必须唱的。
宁世子说要自己学,可是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便是精心教养了许多年的头牌……也被嫌弃成庸脂俗粉了。
可就这样含含糊糊的、没得个明确意思,那和大海捞针又有什么区别?
。
这时候有人掀帘进来,未语先笑:“……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那人大马金刀坐下,先将案上的梅子露喝了一盅,这才觉得稍稍润了枯肠。
眼见着自己吹风沐雨着,宁离却是一派红玉温香,杨青鲤顿时诉苦道:“我在宫中当了奉辰卫的值,出宫后竟然还要来当你的值。”
宁离心里还愁着呢,闻言撇撇嘴,一副懒得理他样子。
杨青鲤眼睛一转:“怎么了,听了这么多天曲子,还没选得出来?”
随坊主道:“杨世子你来的甚好,也给小人透露一番,宁世子这究竟是想要选什么曲?如今在下这乐坊,当真是愁的团团转哩。”
杨青鲤闻言一笑:“这你可问对了人,我看那《诗三百》的第一篇就很好。发乎情而止于礼,是也不是?”
他转头望宁离,见宁离还有些懵懵,心想这书一点不读也是要不得,不然当时听那《凤求凰》便回应了,那还需要现下,这般绞尽脑汁?但他既被抓来参谋,少不得襄助些个,当下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宁离猛地醒悟过来,大窘:“青鲤,你这凑的什么热闹!”
杨青鲤抚掌笑道:“难道这一首不够好?本就是你教我帮你合计的,我觉得这首《关雎》,甚妙。你看你这几天样子,可不正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宁离说:“这么明显?”
杨青鲤道:“其实教我说,何必拘泥那曲子呢,你随便取一首,弹了也就是了。能教你这闻学色变的性子,耐心坐下来学一番,那心意已经殊为不易,想必你那意中人,也能体察你的用心。”
随坊主笑容满面,觉得自己体悟了些,试探道:“世子竟是要弹给心上人?”
杨青鲤倏地扫他一眼。
随坊主顿时噤声。
宁离思忖了一番,觉得杨青鲤所说,也不无道理。也行,就这首《关雎》,可是要教他跟着谁学?
这坊中的琴师,他没有一个能看上。
宁离懒懒道:“还有别的琴师么?”
随坊主微微思索,有些犹豫,终于道:“世子若是喜欢琴,正巧坊里新来了位琴师。不瞒世子,那琴师技艺极是高超,听过的人都赞不绝口的。”
宁离诧异的打量一眼,倒不知道这随坊主被他折腾的这些时日,怎的还有这般自信。
彷佛那琴师一定能满足他要求。
宁离道:“教他来。”
不多时,帘后有人坐下,瞧着身形,是个清俊的少年。这乐坊里性子古怪的多得是,宁离也没有一定要抓人露出真容的意思。
那少年抱着琴小心翼翼放在案上,焚香净手,过了许久,终于勾动琴弦。
清音袅袅而起。
万壑松风,泠然奏响,清流激石,神泛太虚。
初时沉重稳正,尔后层层攀升,吟猱之时若山雾漫卷,游吟之处若飞瀑溅玉。潺潺音流低处有如涓滴,滚拂连作七十二声后,渐成奔涌之势。
巍巍若高山,洋洋若流水。
巧得很,这首琴曲宁离听过,那话本子他也看过。
高山流水遇知音。
倘若人世间能有一知己,当是何等的幸事,又教人何等欢欣。
盏茶功夫,琴曲已毕,余音袅袅,心旷神怡。
杨青鲤听得一时也神往,心道这老板原来没说大话,这琴师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教他看来,便是去宫廷献艺,只怕也绰绰有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