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宁离问道:“你可知晓那位师兄名讳为何么?”
  知客僧摇头轻叹。
  他亦是去问过,可是却无人与他说。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便如那位教西蕃国师灰头土脸的僧人,分明事迹在建邺城内人尽皆知,可到底是连名也不曾留。
  。
  微风徐来,僧衣拂动。
  宁离终于与知客僧到得塔上,四处的佛灯俱是悬着,两人一道去往宝塔上层。到得高处,只见一侧檐角,此刻还空着,宁离便上前去了一分,挂上了莲灯。灯火闪烁,照得这九层的高塔,煌煌通明,也不知在夜间见着时,又会是如何一派光景。
  净居寺内,琉璃塔不燃,于是建初寺的浮屠,便悬上了莲灯。
  知客僧说道:“佛阁内还有些壁画,师兄若是有兴趣,也是使得的。”
  可那些描金绘彩的壁画,上一次来时,宁离就已经看过了。他其实对佛像画壁都没有什么意趣,可现下,或许是被方才往事吸引,心中别有几分不同。
  他道:“《春归建初图》在何处?”
  知客僧点头道:“师兄原来是想看元熙十九年的佛会么?且随我来。”
  松柏青绿,石径曲折。
  上一回来时,如何寻至画壁那处,宁离半分没有记得。但知客僧原是建初寺内的僧人,对于其中楼阁壁廊的走向分 布,已然熟记于心。当下领着他从宝塔上下来,也不知是如何穿梭的一阵,再一见,赫然便是那处绘着长卷的壁廊。
  见不到宫中所藏,画圣弟子吴彦之所绘的真迹。只得退而求其次,在建初寺的壁廊上,细细的观摩一番画师所摹的画卷。
  知客僧还有事情,告知一声,当下离去。宁离缓缓迈步,时隔数日,再度上前。
  元熙十九年佛会,武道,兵法,佛理,西蕃俱败。
  煌煌大雍,恢弘气象。于是画师呕心沥血,临摹了这一廊的长卷,重现当年盛景。
  第一次看时,还有些匆匆,因为初时并不在意,是以掠过了几分。此番独身在此,天光正好,不免细细看来。
  长廊画卷中,有人弯弓射箭,神采飞扬;有人吴带当风,剑出天外。那是他年轻时候的师长,俱是他从前未曾见过的模样,唯有最前的白衣僧人,垂首合十,冰姿雪魄,是宁离半点也不曾识得的。
  当年建初寺中,因缘际会。
  阿耶知道他是谁吗?
  。
  佛阁之中。
  女婢步伐匆匆,狭窄道间,传来些细碎的环佩声响。
  隋七娘听得动静,见女婢进来,秀眉微蹙:“做什么,怎的走这么快?”
  女婢躬身行礼,回覆道:“女郎,已探听清楚了,那位是归喜禅师今日亲自带来的,应是他的弟子。”
  隋七娘笑道:“原来是如此……归喜禅师久未出面,难道是去教导他这小弟子了?”
  时宴璇听罢,却有些难以置信:“当真,没弄错罢?”
  隋七娘不免有些不喜:“三娘是觉着,我家的婢子没有认真打听么?”
  那女婢道:“应是错不了,是建初寺的僧人传出来的。”
  时宴璇犹自不敢相信:“可我明明看见了,那是宁王家的世子。”
  她如今这般还要一口咬定,教隋七娘心中也不免有些狐疑,忍不住想起来了时家与宁氏的那段传闻。她一双杏眸将时宴璇望着,时宴璇逐渐觉出了自己的失态,眼眸微微垂落。
  隋七娘轻摇团扇,不以为然道:“即便真是宁王世子,难道就不可以向佛么?”
  。
  她们这一处谈论的时候,殊不知一墙相隔的另一间佛阁内,也有人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杨青鲤揉着自己的眼睛:“我没有看错罢?”
  他怎么都觉着,先前正中蒲团上跪着的那个人……是宁离!
  “你看看,小蓟,是不是你家郎君?”
  “我,我想应当不是罢?我家郎君不拜佛的呀。”
  杨青鲤也是这么记着的,若不是他硬拖着宁离出来,只怕宁离是半点也不会踏足建初寺。
  小蓟回过头去,说道:“陵光,你看呢?”
  陵光站在一旁的阴影中,一直都沉默着,这时候,终于开口,言简意赅:“是郎君。”
  小蓟:“……啊?!”
  杨青鲤:“当真是么!”
  他简直也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了。
  先前在那山道上堵了许久,杨青鲤终于是被堵得不耐,干脆下了马车,抄起近道,想要从后门绕到建初寺里去,却没想着,路上捡到了陵光与小蓟两个。到了建初寺里,原本也并不曾提前令人知会一声的,却已经有人来,将他们引到了佛阁之中。
  小蓟频频称奇,毕竟上一次,他们连来这佛阁的机会都没有,是随意捡了一处禅房休息的。
  杨青鲤却知道为什么,那可不正是因着此次,是陛下遣他来将宁离带走么?还要赶在上皇的人之前,所以令人安排了,也算的是应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罢了。
  佛经念完了,僧人们鱼贯而入了,门被敲响,奉来了香药糖水与黑饭。那是浴佛的仪式,前来观礼的香客也不会被落下。
  等到那些个僧人都出去,杨青鲤一个激灵,连忙唤起两人,匆匆出门,务必不能失了宁离的行踪。可是今日的人流比腊日又何曾减少?竟然是一转眼间,就见不到人了。
  “不如在山门守着。”小蓟提出个主意,不管上山下山,也就这两处地方。只要将郎君给找见了,那就是一件好事。
  “可建初寺的出口又不止一个。”
  “那还有什么法子?!”
  “不若在回别院的山道上守着罢!”
  杨青鲤心道,派人在山道上守着,难道还用他们说?他自己都已经先差遣了杨府的侍卫了,当然最好的,还是在建初寺里将人给查找着。
  他连忙抓了个僧人,问接下来还有些个什么仪式,于是终于晓得了,是要将莲灯挂上宝塔。
  建初寺,宝塔浮屠,上一次来时,都不曾去过。此次匆匆找过去,正见得宁离在塔上悬挂莲灯。杨青鲤心中轻松了一分,便想着在塔下守着,总不会差,可不知道是怎么的,一个恍神,差点又要瞧不见人。
  这可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啊!
  。
  日影倾欹,映得那彩绘描金,浮光闪烁。宁离若有所觉,半侧过了头。
  却是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连珠炮一样轰炸着他的耳膜:“我可是终于将你给找到了!”
  “青鲤……”宁离先前还在出神,此刻忽然见得人冲来,先愣一下,骤然间反应过来是谁,顿时间生出了一阵阵心虚,“你怎么在这里?”
  杨青鲤脚板子都要走烂,听了他这话顿时一竖眉:“我怎么不能在这处!”他快步走过来,将宁离这上下打量着,脸还是那张他熟知的脸,只是身上的衣袍,素净得他都要认不出来。
  “披上个僧衣,也没见得几分像和尚。”杨青鲤嘀咕道,“你这是做什么打扮,一天不见,你就要出家了?”
  宁离与他解释:“我被人逮住了,好不容易扮成这样才溜出来。”
  杨青鲤将他盯着:“谁逮你了?我与你说,我根本未曾听说……宫中出了事。”
  “什么?”这一下,轮到宁离愣住了,他分明记得自己当时把萧九龄给惊动,紧接着,调动了好一番侍卫的。
  不过……他脑海间浮现裴昭沉静的面容,温和从容,并不见得半分慌张。
  若是行之使了些法子,也不是不行。
  。
  杨青鲤气鼓鼓道:“所以你到底去哪里了?不是说好看了就出来么,我在外面等了你一晚上!烧纸都要烧成灰了!”
  宁离连忙道:“对不住、对不住,都是我的错!”原本心里就愧疚,道歉的叫一个从善如流。
  杨青鲤见他连声道歉,哼了一声,总算觉得好过了些:“还没问你呢,怎么跑到建初寺来了?”
  这着实是个曲折的故事。
  宁离解释道:“我惊动了宫里的侍卫,溜到了净居寺躲着,是跟着寺内的禅师一道出来的。”
  “和谁?”
  “净居寺的住持。”
  杨青鲤在脑海里翻找了一番,却想不起来这位究竟是谁。他上京前,阿耶并未与他叮嘱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十分重要的人物。
  倒是宁离生出来疑惑:“你怎么想到来建初寺找我?”
  杨青鲤瞥他,见他一脸懵懂样,没好气的说道:“你还不知道罢,你摊上大事儿了!”
  宁离好生迷惘,他能够摊上什么事儿?便是昨夜里他夜探皇宫,行之也与他说了,不必担心的呀?
  他自是相信行之的。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纰漏、事情败露,陛下雷霆怒火,要将他抓去吃牢饭了?
  第44章 红籽儿 行之他定然十分乐意
  44.
  但就算是吃牢饭……
  宁离谨慎的说:“是什么大事,能不能说与我听听?”他觉得皇帝不至于将他抓去吃牢饭,但如果是自己一不小心,把柄递过去,那就不好说了,而且他做的事情,大概,也许,可能,会成为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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