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陵光伸手一探:“无甚大碍,只不过心绪过于激动,晕倒罢了。”
宁离点头:“那便好。”
他虽然对这邀约并没有什么意思,也并不可怜这小侍从,但是把人给吓晕在地,却教他有些过意不去了。不过是个传令的人,又何必为难呢?
左右不过走一遭。
只是……
瞧着这小侍从的样子,倒还要让人以为,那位魏王殿下,是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呢。
他道:“我跟他去看看,一会儿如果青鲤过来,就与他说,我去了法华阁,教他去那边找我。”
。
前来相请的那侍从醒来后,听得宁离答应,说不得就有些喜极而泣。再不敢怠慢,恭敬的引着宁离前去。
沿山道行上去,正有一座阁楼依崖壁而建,坐落在层层的松涛林海间,此时风过,依稀听得隐约碰撞声,玲珑清脆。
阁前铜铃随风而动。
先前他与杨青鲤四处闲逛时,却是没走到这一处来的。
“便是此处么?”
“正是。”侍从答道,“世子请随奴婢来,我家殿下正在等您。”
待得宁离踏入法华阁,便见得那案前,正有一位锦衣玉带的年轻郎君抚琴,从宁离所在处看去,正可见半边光洁昳丽的侧脸。
琴音叮咚,清脆悦耳。
此时天光寥落,浮云舒卷,日影倾斜。影廓深处里竟有些熟悉的地方,宁离险些脱口而出,然而内心深处,总归是觉著有些不谐之处。恰此时,那郎君回眸,宁离微怔,先前那点子冲动,顿时间烟消云散下来。
案前那人,桃花眼,削薄唇,生的是一副风|流昳丽的样貌,如果不细看,眉眼间竟然有几分肖似裴昭,像是年轻了些岁数的模样。
但裴昭萧疏轩朗,神姿高妙,眼前这人,虽有几分相似,却是溜|光|水|滑,粉|腻|腻堆作的一团,虽然也是一张教人惊叹的美丽皮囊,可终归是差得远了。
宁离说不得就有些失望,连寒暄的心思也要没有。
“月露知音,原来今日才逢知音。”那年轻郎君低低叹着,“或许是知世子将至,我竟也能弹出此曲。”
他似乎是在等宁离接话的,奈何宁离没什么心思与他敷衍,于是这阁内,一时间竟沉寂。
那年轻郎君也不以为意:“世子以为此曲如何?”
宁离敷衍道:“甚好。”
“好在何处?”
“又响又亮,甚好甚好。”
年轻郎君指尖按在琴上,险些滑了个音,目光转过,心中轻哂,便离了七弦琴,掌着手中描金扇,彷佛有些惊喜的笑:“百闻不如一见,宁世子,我已经听闻你许久了,今日可算是将你见到了。”
那目光宁离不喜欢,那笑容也使得他犯嘀咕。
他心道知音,什么知音?这才见了一面,哪来如此感慨。宁离都有些想要掉头离开,没见过也就罢了,见着贗品、又听这不着四六的话更难受。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笑意盈盈的,他还不至于无礼成这样。
当下点头入座,裴晵差人奉上了雨花茶。
茶香清幽,白雾袅袅,宁离微微沾了唇,便放下了。他不必细尝,也知道这茶叶有多苦涩。
裴晵含笑道:“世子今日也来建初寺上香么?”
宁离“唔”了一声:“不过随意逛逛罢了。”
裴晵闻言,便笑道:“建初寺名冠江东,风景秀丽,香火旺盛。世子今日选了这里,却是选对了……还有一桩,建初寺不仅佛法昌盛,寺内的素斋也是一绝,我早已经令人备下了,不知世子可愿赏光?”
若换个时候,宁离指不定会答应的,但是今日却十分不巧。
宁离道:“我已经用过了。”
裴晵原本是想要借此与他拉近关系,毕竟听闻这位宁王世子好享乐,贪图口腹之欲,却没想到竟然走空,心里微微有些失望,但面上却是不显,仍旧笑道:“倒是我慢了一步,不知道世子觉着如何?”
“与封崇寺各有千秋。”
裴晵长袖善舞,虽然宁离的话并不多,但是他想要教一个人觉得如沐春风,也十分容易。只是如今各种说来,却觉得这位宁王世子有些兴致缺缺,彷佛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似的,倒似是神游天外。
他本想先以琴曲结交,未想这世子粗疏,不通音律。转念又以佛理试探,不过瞧着,竟似也半点不通。平日里在家中都学了些什么,宁王就将世子养成这样?
怕不是会的只有斗鸡走狗,声色犬马罢?
裴晵心中轻笑了一声,不免有些看轻。如此,换一种手段便是了。
于是唇边笑容愈发风流体贴,告了一声惭愧:“我方才说得兴起,倒是有些没有注意,世子也是好耐心,还听我絮叨这些佛理。”
宁离点点头:“我平日不看这些。”
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听到传闻,裴晵笑意吟吟:“那杂耍把戏呢?或者话本故事,近日听闻有一遭新的本子,彷佛是讲屈子投江故事。世子若是想看,我也愿作陪同。”
他见宁离仍是没有什么意动,心中微微沉吟,这取乐之事也不为所动,且神情略有恍惚,难不成是心中有所忧虑?
而能教宁离忧虑的那件……
裴晵便收起了笑容,转做了忧心关切模样:“世子可是在为前途担忧?”
宁离微微一愣。
裴晵见他神色,心道有戏,于是愈发温和:“我听说陛下至今不曾召见你。若是世子信我,我在陛下面前,也还有几分薄面,可为世子言说一二。待得来年开春,或许能令世子去奉辰卫当值。”
他自觉已经切中了要紧处,能够教宁离心忧的,也只有这一桩。由此入手,说不得就可以与宁离结下份善缘。
然而宁离却迟迟的,没有说话,好一会了,终于道:“魏王殿下,我也想问一件事。”
裴晵将他望着:“什么事?”
宁离拨弄着手里的瓷盏:“从前我与你并没有见过的是罢。”
“缘悭一面,总算今日得见。”裴晵含笑,“但若说从前,的确不曾。”
宁离并不去看他笑容,问道:“既然没见过,方才在寺里,你是怎么把我认出来的呢?”
裴晵笑容顿时一滞。
他自然有他的缘由,但是那一番缘由,却是不能为宁离所知的。
裴晵心念电转,旋即又笑道:“你大概不知道,你身边那个胡人侍卫,已经是十分有名的了,我方才认出来那个侍卫,便知晓你也在此,因此使人来请你的。”
这却是不假,驿站里那冲突已经传遍,虽然隐约间已经演变成了各种各样的版本,但是像裴晵这样的宗室子弟,探听清其中有个胡人侍卫,大败了时家,也是不难的。
。
宁离心想,这骗鬼呢?他看上去那么好忽悠的么……
他从禅房里出来,本是想看《春归建初图》那一处的廊檐画壁,根本就没有教陵光跟随。陵光是后面才来寻他的,就在那侍从来之前,先前陵光根本不在,这魏王从哪里去见的胡人侍卫?
“好罢。”宁离点头,也不拆穿,又道,“那我还有一问。”
裴晵心中略略的不安,但仍旧带着笑道:“世子请说,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宁离道:“殿下既然请了我来,却布置了人在暗处,敢问这听墙角的事,是否是君子所为?”
。
沈从询原本藏身在画像暗室里,闻言顿时大惊,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发现。然而他分明记得,宁离自从进入这法华阁后,也没有四处打量,只不过随意扫了一眼罢了。
怕是拿来诈人的,只盼着殿下机敏,不要被他唬住……
沈从询如此想着,果不其然,便听着裴晵些微讶异的声音:“什么,暗处竟然有人么?是不是隔壁的香客……”
却见宁离随手自桌上拈起了两粒花生。
“嗤嗤”破空声音过了,沈从询只见得两道黑影急速飞来,刹那间,原本用以暗中窥视的孔洞,已经彻底瞧不见阁内的景象,竟是被彻底堵死。
而裴晵面色发僵,死死地捏着描金扇子回头。
适才那两粒花生擦着他的耳朵过去了,他险些以为是打在自己身上的,直到此刻才发觉,落点竟然在自己身后。
但见得壁上原本一副描金彩绘的佛像图,却被两粒花生破坏,佛陀的眼睛是两处凸|起,瞧着可笑且滑稽。
裴晵却笑不出来,甚至面色都微微变了。
只因为那画像正是机扩所在,而那两粒花生的落处,正是暗室与此处相连的孔窍。
“既如此,殿下就与隔壁那香客吃素斋罢。”宁离弹掉了指尖的花生酥衣,懒懒道,“……我就不打扰了。”
19.3.
宁离拍了拍手,飘然离去,并不去管身后的裴晵究竟是什么神情。
他心中觉着好没有意思,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可同为裴氏,却能生出百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