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可是,既然如此,这样的舟车劳顿,凛冬严寒天气,又为什么要赶到这汤山别院里来?
  。
  宁离有些微茫然。
  若说清闲,裴昭常常待了一|夜便走,可若说繁忙,怎么总是能抽出时间,赶到这山间的别院?
  真要说休养,便应是长居于一地,就如他这般,虽然建邺里也有宅子,但几乎不曾去落足。怎似裴昭这样,两处地方,内外奔波,反覆来往?
  正这时候,回了院中,却见姚光冶迎来:“世子可算回来了,时家方才派了人上门,送了礼物,给您赔罪呢!”
  桌上锦匣缠枝纹繁复,宁离目光扫过了,心里想起的却是另外一遭。
  很是有一些惊讶的:
  果然被行之说中了,时家人会上门赔罪呢!
  “但我记得入门时还有旁的人。”
  “是呢。”姚光冶笑眯眯道,“今年的夔州脐橙到了,世子要尝一尝么?”
  宁离没想到这时候便到了,顿时笑了起来:“正好,送一些与行之罢。”
  13.2.
  裴昭见得张鹤邻进来,彷佛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不惯见这样,道:“怎么了?”
  张鹤邻道:“适才宁郎君出去时,悄悄与奴婢打听,您的身子,究竟怎么样了。”
  他的身体……
  裴昭目光扫过,忽然间略略心悸,一时没忍住,剧烈咳嗽起来。
  。
  室内清静,此刻却被打破,张鹤邻连忙奉上茶盏,只盼能让裴昭缓和几分。
  裴昭素来都有咳疾,前些日子好容易在这汤山的泉池里养的好了一些,又匆匆的赶回了宫里去。来来往往,不免受寒。
  实在是琐事繁多,拖不得。皇帝陛下病了那么久,也应该上朝了。
  也该教旁人晓得,他还没有死呢。
  。
  张鹤邻端了药碗来,裴昭眉尖微蹙,伸手端起,一饮而尽。
  他本也是个克制沉凝的性子,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好恶而行事。
  只是这苦药一碗一碗的喝下去,却像是画脂镂冰,费日损工。
  张鹤邻道:“陛下,不若还是请医官来看一看。”
  裴昭道:“何必麻烦。”
  “您这样镇日的咳下去,我们做奴婢的总是担忧……何况。”张鹤邻小心翼翼看了眼,大著胆子道:“若是教隔壁宁郎君知晓了,只怕也会心疼。”
  裴昭目光倏地转来,寒潭也似的。
  那一眼不怒自威,张鹤邻已然低下了头,敛眉顺目。
  实在是方才那话,说的是有些大胆与逾越了。
  半晌,终于响起缓缓声音:“你倒是替着他说话了。”
  张鹤邻小心说:“每每瞧着宁郎君过来,您彷佛就会高兴一些……既然他能让您高兴,那么奴婢自然也会高兴,也会喜欢他。旁的不多,您事务缠身,他能让您舒畅几分,总是好的。”
  裴昭叹了一口气,拳拳之心,总不能责。
  他听见张鹤邻还要劝他似的,终于道:“鹤邻,我这究竟能不能治,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张鹤邻是裴昭生母留给他的内侍,从前伺候先皇后,后来又来到裴昭身边。他可以说是看着裴昭长大,一听见这话,心中一酸,险些要落下泪来。
  他又何尝不知道?又何尝不明白?
  “您这病啊。”张鹤邻红了眼眶,“上皇怎能如此狠心。”
  裴昭目中露出了淡淡的讥诮神色,旋即,又平静下来,古朴无波。
  他与上皇之间,委实……是没有什么好谈。
  而他身上这痼疾……也委实没什么好治。
  。
  檐下忽然有人来,送了一竹筐。说是隔壁送来的夔州脐橙,鲜甜多汁,教他吃个新鲜。
  张鹤邻机灵,立刻奉了脐橙来。
  橘色的皮剥落后,里面肉瓣果然甘甜,圆润饱满,丰沛多汁,恰如少年郎君琅琅的笑颜。
  张鹤邻侍立在侧:“宁郎君还送了一匣子金珠,并半匣明珠。”
  送些橙子来也就罢了,还送与他金珠与明珠做什么?
  裴昭有些不知这小郎君葫芦里的关窍。
  但东西已经送来,锦匣已经呈上,总不能教张鹤邻再送回去。
  那锦匣打开了,颗颗明珠有拇指大小,望着圆润生辉,莹润光泽。
  “是东海的明珠……”
  裴昭倏地一止 ,“时家已经朝他赔礼道歉了么?”
  张鹤邻道:“正是呢。”
  只是这宁世子,做什么要将时家的赔礼,送到这边厢来?
  。
  “因为……”宁离捧着橘子,仰眸望着裴昭,“时家朝我赔礼,一定是行之的功劳呀!我并不觉得,他们会有那样的好心呢!”
  四目相接,裴昭微愣。
  宁离道:“我听说陛下也责罚了时家。行之,是你在他面前替我说了话罢?否则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他们为什么会向我赔罪,明明时宴暮是很瞧不起我的。”
  “他瞧不起你,是他蠢货。”
  “嗯嗯!”宁离点头,剥着橘子的外皮,“只是行之,下一次你不要再替我说话啦,我怕陛下会迁怒于你。”
  裴昭静静地将他望着,那目光令宁离都有一些看不明白。彷佛其中有许多般情愫,若要分辨,却分辨不清。
  他剥橘子的手不觉慢慢停了下来,却见着裴昭摇了摇头:“陛下不会的。”
  “总要小心些。”宁离小声说,“我是个什么名声,我还是知道的,你不要被我给拖累了。”
  ……是什么名声?
  裴昭将他望着,心中一瞬间复杂难辨。他想问宁离当真不在乎么?一点儿也不伤心么?见他眼眸纯粹,不染半点阴霾,终于哑声点了点头:“好。”
  他本已经拿定主意,听得宁离那般话语,更是再无迟疑。
  “我今日还请了人来。”
  “嗯?”宁离疑惑不解。
  裴昭目光垂落,见得少年人好奇目光,声音放的十分轻柔:“宁宁,你想要重新学武吗?”
  。
  萧九龄此刻正在亭外候着,当真是大气都不敢出。
  他的耳力敏锐的很,纵使并非刻意,也还断断续续的收入了耳中。
  陛下,这这这……这究竟是在玩什么游戏呐!
  之前不是扣了宁氏的家书要查探,都是些暗处的事,怎么突然摆到了明面上来?
  一时间忍不住又想起来了张鹤邻的叮咛,这位御前大总管极其小心,不厌其烦的叮嘱:“陛下在宁世子面前并未暴|露身份,萧统领千万不要说漏嘴,只当陛下是寻常宗室子弟就好。”
  可有哪个宗室子弟,能这么随随便便的就提溜他、令他候在外边儿?!
  但凡宁世子不是个傻的,都能够瞧出来啊!
  还有那对陛下的称呼:行之。
  这天底下,能够这样唤裴昭的,寥寥无几,萧九龄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
  没想到今日竟又听见。
  “行之……”少年人声音清润琅琅,“为什么要我重新学武呀?”
  第14章 蜜橘 主弱臣强,群狼环伺,只怕不能长久
  14.
  只听裴昭道:“既然你学过武,那你最擅长的是什么?”
  那少年声音朗朗,很是欢快的:“剑!”
  萧九龄:“……”他记得这位世子最擅长的可是拳头,以理服人……啊不对,以力服人。
  又听着裴昭说:“那你的剑呢?”
  宁离彷佛被问住了,有一些苦恼:“不知道……我忘记它跑到哪里去了,找不到。”
  这话听上去,实在是很像扯谎被戳穿了,不得不再撒一个谎言。
  大凡武者,哪个不是将兵器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尤其是那些学剑的,更是武道路上心志坚定的存在,说好一点是百转不悔,说难听点儿就是执迷不悟……总归这些先不论,作为一个剑修,剑是决计丢不得的。
  可这宁王世子说的什么?
  丢了,忘记了,找不到了。
  宁王世子当真眼睛也不眨,一个谎接一个谎的撒。可最教萧九龄惊讶的却是,陛下竟然也不戳穿,还顺着他说下去。
  听着裴昭道:“可要我帮忙查找一番?”
  “不了。”宁离摇头拒绝,煞是正经的道,“它想回来的时候,自然就会回来的。”
  萧九龄:“……”
  他候在外从头听到了尾,到此时,委实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这时候,忽然耳边听得一声唤:“九龄。”
  萧九龄当即上前,欲要拜倒,又想起张鹤邻交代的,决计不能暴|露裴昭身份,最后只是尴尬万分、歪歪斜斜的行了个礼,手脚僵硬得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一道目光甚是好奇的看来,当即迎上的是一双澄澈的眼眸,恰若澄江万卷,如练明波。
  那小郎君银红衫,白狐裘,年岁尚未长成,眉目间稚气未褪,却已是一般清灵焕发,神采莹然。饶是萧九龄已认定宁离是绣花枕头皮面光,乍然一见,也不得不承认,这绣花的成色好之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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