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朝发白帝,暮至江陵,乘奔御风。[1]他从前只知道这一种故事,如今才晓得了屈子的那一遭。
  只是……
  宁离向来是个不读诗书的,怎么会忽然间对这个感兴趣了?
  他想不通,自然不去再想,听这屈子鱼复的故事,也是别有一番味道。
  第10章 荔枝蜜 你是想要在这京中迎娶一个王妃?
  10.1.
  这一天,听到隔壁院子里传来的热闹声音,原来是裴昭又回来了。
  侍从过来,邀请他过去,宁离欣然前往。
  裴昭身披鹤氅,正在园中烹茶,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分赴了两杯。
  宁离有些出神,只觉得这样的裴昭与往常所见有些区别,他从前还不知道,裴昭在茶道上也有造诣。
  “宁宁……”裴昭声音温和,“怎么不坐?”
  宁离坐在一边的蒲团上,小声说:“行之,你不怕冷么?”
  今日放晴,天光虽好,但屋外依旧是寒意凛冽,并不见得暖上几分。
  裴昭一顿,修长指间天青色瓷盏稳稳当当,却是摇了摇头,叹道:“你可真是大煞风景。”
  宁离:“……”
  宁离窘迫了一下,十分义正言辞:“我这是从实际出发呢!你咳疾好了么,就在这院子里煮雪烹茶。”
  裴昭道:“早大好了。”
  宁离一想也是,这么会儿过来的功夫,确然一声没有听见,忍不住也笑了一下。
  裴昭温声道:“如何?”
  宁离抿了一口,搜肠刮肚,试图找出一些好听的词语来。左思右想,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
  裴昭见他这绞尽脑汁却无可得的模样,当真是失笑,莞尔道:“随意说说也就罢了,我并不是想难倒你。”
  宁离不禁看向他,果然裴昭目中和煦,并没有什么定要强迫的意思。
  反倒是让他心中有些发窘,认认真真的抿了一口,说不太出来,只得道:“唇齿留香。”
  宁离不禁道:“这是什么茶?”
  “雨花茶。”裴昭道。
  宁离有些惊讶:“我在茶楼里也喝过,怎么全然不是这个味道……?”
  裴昭不曾回答,他面对着裴昭温和目光,微微窘了一下,顿时间也反应了过来。茶楼中堂倌再说是特色珍品,也珍贵不到哪里去,如何能与裴昭此刻煮雪烹茶的相提并论呢?
  “昨日来寻你,怎么人也不在?”
  宁离笑起来:“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和他去听本子呢。”
  ……新朋友?!
  裴昭端茶的手微微一停,含笑道:“是么?”
  “是呀!”宁离兴致勃勃道,“偶然在茶楼里认识的,和我一般年纪,从叙州来的呢。”
  “唤作何名?”
  “杨青鲤。”
  他并没有想着隐瞒,裴昭既有问,他答便是了。心道若是裴昭不知,解释几句也使得,没想着裴昭持着茶盏,却是轻描淡写。
  “……叙州杨氏的小峒主?”
  宁离大惊:“行之,你也知道呢?”
  。
  张鹤邻恰恰这时送了茶点来,正站在亭外,隐隐约约听到些词语,当真是大气不敢出。
  各地世子入京,都是要侍奉御座上的君王,私下交往乃是大忌讳,哪里有像宁王世子这样,大剌剌的说了,半点儿也不遮掩的?
  不过话说回来,陛下的身份……宁王世子不也是还不知道么?
  如今瞧着,真是半点儿也没有察觉出来。
  木碟奉上了,有桂花糕、马蹄糕、糯米糍、赤豆青团等茶点,宁离随意拈了一枚。见着张鹤邻又奉上了一只瓷盏,装着金黄澄澄的饮子,不免有些奇怪。
  张鹤邻解释道:“宁郎君,怕你喝不惯茶,也准备了一些蜜水。”
  宁离心中一喜,顿时笑开:“多谢呀。”
  他侧头去,正见着裴昭温和目光:“若是不喜欢茶,便喝蜜水罢。”
  煮雪烹茶是他一时兴起,邀请来宁离也是他心意一时所动,至于宁离究竟喝多少、究竟如何评,那都只是细枝末节。
  如今在这亭中坐着,一同赏梅观雪,便是心意已竟了。
  。
  宁离便不是个很敏锐的性子,也能感觉到裴昭的体贴。
  他将裴昭望着,弯了弯唇,心知裴昭不会生气,便端起了一旁的琉璃盏。
  入口滋味,酸中回甜,与雨花茶全然不同。
  他不禁问道:“这是什么水,甜丝丝的?”
  裴昭道:“加了一些荔枝蜜。”
  宁离恍然,的确是有荔枝香气,不过如今正在隆冬,这等季节,却没有荔枝可以吃。
  裴昭察觉到他心思:“怎的了?”
  宁离说:“有一些想吃荔枝了。”
  他说的倒是十分实诚,一点儿也不遮掩,裴昭目光柔和,将他望着,只道:“来年请你吃个够。”
  宁离有些微窘迫,这听着……怎么他除了吃,也就还是吃了。
  为了不要继续下去,宁离立刻转移话题,四处瞥着,鼻端隐约香气浮动,教他辨了出来。
  想起园中还有一片梅林,宁离问道:“既有荔枝蜜,那有梅花蜜么?”
  裴昭略一沉吟:“应当是没有的。”
  凛冬严寒,这等时节……
  “梅花开在冬日,这等天气,蜜蜂并不会采蜜。若果无开在温暖地方的梅花……想来这世上,不会有梅花蜜了。”
  宁离本也就是随口一问,虽然没有,但也并不如何作想。
  他反倒是想起来另外一件事:“不知阿耶收到了我的家书没。”
  六百里加急,的确是要比八百里慢一些的,从建邺赶去沙州,千里迢迢……也不知阿耶什么时候才能收到呢?
  正这样想着,转头看去,却发现裴昭似乎在出神。
  那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神情里,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无奈。
  宁离小声说:“行之?”
  裴昭回过神来,此时此刻,竟是破天荒的,难得的有了几分不自在之感。
  他该要如何告诉宁离,那装着家书的木匣,里面的梅花,已经换了两枝了呢?
  原本存在那木匣中的两枝梅花皆已经凋谢,那一日他请宁离重摘了白梅,却是自己又折了一枝红梅,一并放了进去。
  。
  “还有一事。”裴昭道,“如今你一匣子金珠,贿赂驿丞,教他六百里加急送家书的事情,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宁离:“……”
  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没想到行之竟然也听说了。
  宁离点了点头:“青鲤与我说了。”
  裴昭停顿了些许时间,并不曾说话。
  宁离很是疑惑的抬头:“……行之?”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裴昭缓缓地喝了一口茶,“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对你来说,终归是不好……你可需要压下来?”
  他说的轻描淡写,亦是凝望宁离,教人丝毫不怀疑,他既已经开口,便有这样的能力做到。
  孰料宁离却摇了摇头:“不呀,我觉得挺好的。”
  裴昭一顿,一时之间,险些疑是自己听错。他说不出亦不解,宁离口中的好,能够好在哪里。
  只听着宁离说道:“行之,你说,我名头这么糟糕,那皇帝会不会勃然大怒,一气之下,将我逐出建邺?”
  裴昭:“……”
  茶案那侧的小郎君眼眸黑白分明,两丸水晶似的滴溜溜的转着,几分活泼狡黠。他还以为宁离能说出什么高深见解,结果入耳的却是这般?
  换个人来,只怕要斥责宁离异想天开。
  裴昭叹道:“你多想了。”
  宁离顿时蔫蔫的,耷拉下去,不说话了。
  裴昭心道,怎可能逐出建邺?若是真将皇帝惹怒了,等着的下场只有幽囚圈禁,从此不能离开帝京半步……哪里有什么可能,被逐出京城?宁离天真,竟还会有这般想法。
  他眉目不动,神情平和,声音亦徐徐缓缓:“若想要出建邺,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宁离顿时眼睛一亮:“什么可能?”
  裴昭轻描淡写:“流放三千里。”
  宁离:“……”
  。
  宁离便是再不明白,也知晓这是决计不可能的了。
  他眉毛一拧,正想与裴昭说,不要与自己开玩笑,忽然间又想起来什么,登时言辞一顿,眸光离合。
  裴昭已经悉数收入了眼底,方才本是说着玩笑的,可是宁离这样神情……
  果不其然,便听得宁离道:“若是愿意,当真可以犯个什么事,然后流放三千里么?”
  裴昭不想他竟有此语,一时无奈:“流放之地,大多处于边疆,气候恶劣,环境艰难……你且莫要想了。”
  “我明白的。”宁离点头,“可是沙州外边儿,我也见过流放的来的罪眷呀。”
  裴昭一顿,忽然间后悔,只因为他想起了宁离的出身之地。沙州远隔建邺千里,黄沙漫卷,瀚海万顷,若真要算起来,那也是一等一的苦寒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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