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褚夏两家的婚约先前一直不为人所知,去年突然爆出,市井中多有讨论,但其中细节当事人均讳莫如深,外人自然也知晓的不清楚。景璟是第一次听说其中细节,更是第一次听小枢哥哥讲起自己的家事,不由得抛开疑惑,认真地听了起来。
  夏枢继续道:“天灾人祸、战火不歇,百姓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北地混乱的那些年里,别说安心种田了,百姓们连居所都没有,日日都是随便找个墙角、树根窝一窝,生怕下一刻敌人就攻破边境,烧杀抢夺,连命都没了。我阿爹原是军籍,在战场上待过几年,胆子大又会些功夫,转了良籍后,就做了镖师,他平时的活儿多是护送一些富人地主将财物、家人转移到北地之外,而一些普通百姓却没那么好命,他们没有银钱疏通关系,官府的路引自然不可能拿到,若不想成为随时被宰杀的流民,他们只能留在北地眼睁睁看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夏枢道:“在夏家举家迁到蒋家村之前,我一直跟着阿爹跑镖,印象最深的是七八岁那年,北地大旱,异族攻破北地驻军防线,在北地进行了为期一个多月的烧杀抢夺。当时阿爹带着我和花花刚把上一个活儿了结,正在东原郡打探消息,顺便等下一个去别的郡县的活儿,然后就见到了一家从北地逃出来的普通百姓。”
  景璟惊讶:“他们跑这么远?”
  “对,一家五口人,说是要投靠亲戚。”夏枢叹道:“可惜他们没有路引,一路躲躲藏藏好不容易到了东原郡,亲戚那里的官府不愿接收他们,甚至还将他们原路逐回。”
  夏枢道:“男人瘦骨嶙峋的肩上扛着一副扁担,扁担一头担着两三岁的儿子,一头担着破烂的行李,女人牵着一个八九岁、饿得只剩骨头的丫头跟在后面,而他们的身后,十几丈处跟着一个五六岁,饿得走不动路,却锲而不舍跟着爹娘姐弟、一步一跌的双儿……”
  景璟听得此处,鼻头发酸,眼眶发烫,已有些难受,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顿了一下,又问道:“那双儿可追上他的家人了?”
  夏枢摇了摇头:“阿爹抱起那双儿,追上那家人,并拿了些吃的给他们。只是那对爹娘只喂了孩子,就又把吃的还给阿爹,跪下来求阿爹把那双儿收下,然后就走了。”
  景璟愣愣的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开口道:“那双儿没活下来吗?”
  “没有。”夏枢垂下眼睫,有些难受地道:“他已饿的吃不进东西,当晚就去了。”
  夏枢那个时候才七八岁,日常也是狗见狗烦,人见人嫌的性子,看阿爹把爹俩以及花花捉襟见肘的口粮送给旁人,还抱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双儿回来抢口粮,他心里其实是很不高兴的。只是当那瘦弱的小双儿躺在阿爹怀里,抓着他的手和花花的毛,弯起嘴角,嘴里软软地喊着哥哥,夏枢就心软了。后来见那双儿眼睛里闪着泪花,拼命地想活下来,最终却连极度渴望的食物都吃不下,只能眼睁睁饿死的时候,夏枢再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他在跑镖的路途中见惯了拖家带口的流民,也见惯了结队打劫他们的流民,印象一直不好,但那次却是他第一次面对他们的死亡,特别是对方还是个和他差不多大年纪,没有大人的市侩和算计,只会软软的、乖乖的叫“哥哥”“叔叔”的双儿,夏枢一下子就受不了了。
  他哭了好久,直到阿爹半夜三更带着他偷偷地把那双儿埋在一个谁也不会猜到的地方,并嘱咐他一定不要让别人知道,他才消了哭声。
  也是后来花花去世,他从周围人熟悉的眼神里,才弄明白阿爹为何要在晚上偷偷把那双儿下葬,还叮嘱他不能告诉任何人。
  花花去世,夏枢已经十岁了,他经历过那么多,基本上什么都懂得了。
  七八岁时候的他,虽然不像之后那么清楚明白混乱世道下人的境遇,但听着镖师们对北地局势的分析,听着阿爹在夜晚的唉声叹气,他也懵懂地明白了,若是北地常年这么下去,他和阿爹迟早也会是流民中的一员,说不得哪日就和那双儿一般,饿死在异乡异地。
  所幸夏家还有他二婶,二婶娘家在蒋家村,名声在蒋家村也足够凶悍,蒋家村那些老头子夺了她的田,怕她鱼死网破,就允了老夏家在蒋家村落户,他们一家子这才在京城附近扎根稳定下来。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八岁之前的经历,一直牢牢地刻在夏枢心里。
  他知道百姓们在战乱天灾之下过得是什么日子。
  只是十六岁前,夏枢一直艰难求生,眼界、地位所限,他有仇当场解决,心里不记恨那些为生存而向蒋家村老头子们献媚,进而排挤他们夏家的村里人都不错了,哪里会生出为百姓们做些什么的心思。嫁给褚源之后,站在更高的位置上,他看清楚了百姓疾苦的根源,也知道只要上位者愿意,他们其实能叫百姓们过上好日子,世道也不必那么残酷,只是上位者们看着高贵无比,内心却和蒋家村的老头子们一般的贪婪无度、丑陋无比,为了钱财权势,没有良心,不顾百姓死活。
  夏枢长在民间,自小经历民间疾苦,没有资格的时候也就算了,拥有管理一方百姓的资格,他怎么也不会像他讨厌的那些人一般不顾百姓死活。
  他对景璟道:“你知道我的出身,对我来说,能填饱肚子、过年穿上一件不打补丁的衣服就是很好的生活了。住在雕梁画栋的宫殿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这样的日子是很好,但是我总有种不劳而获的不安感,觉得抬不起头来……”
  景璟瞪大了眼睛,十分不理解:“抬不起头来?”
  “对啊,可能是我贫贱惯了,连好日子都没福气享受吧。”夏枢无奈地叹了口气。
  紧接着又撇了撇嘴,嘟哝着解释道:“若是我能叫治下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那我自己过得更好些也没什么,这是我劳心劳力之后应得的。但若是治下的人都过得苦兮兮的,我却锦衣玉食,就觉得自己欠了人家的,背后被戳脊梁骨也得认了!”
  “可我堂堂夏霸王,凭什么要被戳脊梁骨?”夏枢非常不满地挑高了眉。
  他拍了拍胸膛,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咱又不是离了享乐活不下去,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非对老百姓敲骨吸髓,让他们饿着肚子供咱享乐。当然,我既然行得正,坐得直,谁也不欠,那谁要是再敢背后叨叨我一些有的没的,就别怪我二话不说,挽起袖子揍的他哭爹喊娘,跪地求饶!”
  景璟:“……”
  他还以为小枢哥哥变性了呢,原来他还是那个他!
  不过听了这么些话,景璟心里是彻底明白小枢哥哥这个人了,然后也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好,若是以后谁敢说你半句不是,我绝对揍的他满地找牙!”景璟学着小枢哥哥拍了拍胸膛,油然升起一股豪迈之气。
  夏枢:“……”
  不晓得为啥,他有些心虚,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把人家官家双儿给带歪了!
  希望景政或者褚源以后不会找他要说法吧!
  呜呜呜呜,好可怕!
  第167章
  天边的云层越积越厚, 天光也越来越暗淡,眼看一场大雨即将来临,孩童们挥着鞭子, 吆喝着牛, 大人们扛着农具,呼喊着家人同伴,纷纷往临时居所赶去。
  广阔的田野上一片忙乱。
  尽管知道危机在即, 但种子刚种下,就有一场及时雨要落下, 所有人都忍不住满面笑容, 发自内心的欢喜。
  一队巡逻的禁军看着百姓们脸上的笑容,听着轰隆而至的雷声,脸上也不由得有一丝放松:“今晚估计可以平安度过了!”
  夏枢和景璟骑着马路过, 正好听到带队的什长如此和属下说话, 立马勒停了马, 神色严肃道:“不可掉以轻心!”
  十人队的禁军不防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忙转身行礼道:“王妃!”
  夏枢点了点头,看向说话的什长:“雨天声音嘈杂,敌人更容易发动伏击, 你带着队伍万不可松懈!一会儿交班后,你代我转达巡逻值守的诸位,这几日内, 若哪一位率先发现异常, 立下重大功劳,普通兵士提为伍长,伍长提为什长, 什长提为百夫长。一人斩获功劳,一队每人奖赏十两银子。”
  不止这什长,也不止这一队,实际上各位巡逻的禁军见昨晚无事,今日白天平安,不免怀疑这位王妃说土匪要来袭击是危言耸听,又看天马上要下雨,心中就跟着松懈,此时一听赏赐,心头一震,瞬间精神了。
  什长带着手下一同道:“属下等知错,稍后必会严加巡逻!”
  “不错。”夏枢点了点头:“若发现异常,必须立马派人报予本宫。”
  “是!”巡逻队齐声应道,神情兴奋!
  ……
  夏枢和景璟没有在外面多待,骑着马巡视了一圈,见巡逻队们有序巡逻,百姓们已纷纷归家,就回了住处。然后前脚刚回帐篷,雨后脚就哗啦一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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