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不过此时的他不仅不再飞扬跋扈,还满面惊恐和慌张。
  见了夏枢,他神情一顿,紧接着眼中就迸发出一阵强光。
  他急得声音发颤,嗓子也发出“荷荷”的粗喘声:“快、快找人去、去救、救褚洵。”
  说着拐头就要往回跑。
  夏枢心中一惊,一把抓住他:“褚洵怎么了?”
  他眉头拧成了死疙瘩,脸色难看道:“你把他打成重伤了?”
  “不、不是!”元宵缩了一下脑袋:“一刻钟前他和我打架,栏杆突然断裂,他身子不稳一下子掉湖里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似是想到了当时的场景,脸已经开始发白:“他说他不会水,我以为他是骗我,想把我拉下去,就没理他,但是他挣扎着挣扎着就沉了下去,我害怕……”
  “他在哪里?”夏枢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抬脚就要往他的来路跑去。
  元宵一愣,回过神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一个双儿去干什么,又救不了人,赶紧找人去未央湖中心的小亭,我怕他撑不住了……”
  夏枢心中怒火汹汹,听到他这句话再也忍不住,反身就给了他的脸重重地一拳头,厌恶道:“莫在老子面前虚情假意,褚洵若是要有三长两短,老子非要你偿命!”
  说完就再不理身后捂着脸跳脚的元宵,迈步朝未央湖冲去。
  一刻前就掉下湖,冬天穿的衣服厚实,能多扑腾几下,但衣服浸透了水,只会沉底更快。
  夏枢冲到未央湖小亭的时候,湖面上连个涟漪都没有。
  只有断裂的栏杆飘在薄薄的冰面上,旁边一个大大的冰洞看起来格外的刺眼。
  “褚洵!”夏枢站在小亭边上喊了两声。
  自然没有回应。
  除了湖面上偶尔飞过的不知名水鸟,天地一片静谧。
  夏枢低头看向冰冷的湖水,身子有些发抖,最终他闭了闭眼,一握拳头,猛地扎进了湖水里。
  刺骨的冰冷瞬间冲破衣衫,包围了他的身体。
  头皮发麻,身子很快冻得麻木僵硬,失去知觉。
  模模糊糊的,夏枢感觉到落水之人就在前面。
  想到阿爹说他是被人装进篮子,扔进了河里,是花花大冬天跳进河里叼着装他的篮子,把他救上了岸。
  然后花花还聪明地把他藏进枯黄凋零的芦苇丛里,不叫人发现,等阿爹路过的时候,才引着阿爹把饿得脸色发青的他捡走。
  才十岁的夏枢失去了救了他,还一直陪伴他长大的花花。
  花花虽然是一只狗,但对夏枢来说,它却是和阿爹一般重要,甚至比阿爹都重要的亲人。
  它陪着他的时间比阿爹陪着他的时间都长。
  但是,它却老死了。
  无论夏枢如何大哭,花花只是毫无生机地躺在夏枢怀里,发出一声气息短促的呜咽,似乎在告别,也似乎是在安慰夏枢,然后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夏枢哭的几乎晕厥过去。
  但阿爹不在身边,他在找阿娘,阿姐又害怕花花的尸体,夏枢连哭声都只敢憋着。
  他怕别人听到夏家的动静,猜到花花去世,会来抢花花的尸体,拿去剥了吃。
  他也不敢把花花埋到村子附近。
  世道乱,多少人家一年到头见不到一点儿荤腥,花花的死若是让人知道了,村里人掘地三尺也会把它的尸体找出来。
  十岁的夏枢从小就害怕故事里藏在暗处的鬼怪,但那日,他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
  他和胆小的阿姐告别,趁着午夜村里所有人陷入酣眠的时候,用床单裹着花花,摸黑沿着惠河一走就是四五里路,最终在一片黑黢黢的芦苇丛里停了下来。
  他抱着死去的花花无声流泪,不舍得把它埋进土里,仿佛只要花花入土,从此之后,人世间,他就是一个人了。
  那一刻,他真的无比渴求一个人,甚至一只动物,只要不半路舍弃他,让他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上,他愿意做任何事。
  然后黑暗的痛苦之中,他听到了河边的争执。
  第78章
  “你是淮阳侯府的公子, 我们是行走江湖的侠盗,咱们无冤无仇,我们兄弟不想得罪淮阳侯府, 也无意为难你, 但拿人钱财为人消灾,这是生意规矩。”
  “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两家仇怨甚深,当年你们淮阳侯府偷了人家的双儿, 今日人家可不得绑了你为死去的双儿报仇。你也莫怪我们,等你去了地下, 就去找燕国公府, 我们兄弟不过是拿人钱财送你一程,算不得你的仇人。”
  夏枢拨开眼前黑影斑驳的芦苇,看见前方一丈左右距离的河边站在着一高两矮三个黑影。
  其中高个的被反绑着胳膊, 估计就是前面两人口中所说的淮阳侯府公子。
  此时矮个的两人正伸手想把高个的人往水里推去。
  高个的却侧身躲开了两人的手, 突然开口问道:“燕国公府的双儿?燕国公府何时有过双儿?”
  声音是少年的清朗好听, 姿态不慌不乱,丝毫不像是片刻之后就要去地府见阎王的状态。
  夏枢心里感叹, 不愧是侯府公子,姿态就是和普通少年不一样。
  不过大晚上的撞见凶杀现场,夏枢心脏哐哐直跳, 晓得若是暴露了,说不得他的小命也得交代在这里。他不敢吭声,也不敢动作, 只紧紧地抱着花花的尸体, 安静地等着三人结束。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但在下不曾听过燕国公府何时诞生过双儿,淮阳侯府已不和其他公侯之家来往十几年, 更是不可能知晓其中隐秘,而且,不止淮阳侯府,我想京城里也没有人家知晓燕国公府何时冒出过一个双儿。两位既然是侠盗,想必也是侠义之人,必不愿看到有人枉死,可不可以麻烦两位帮在下和燕国公说项,看看其中是否有误会?”
  “误会?”其中一位凶徒嗤笑一声:“燕国公府既然能出上万两银票取你的命,必然不可能存在误会,你以为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啊!”
  “其实就算你淮阳侯府没偷过人家双儿,但你们两家的仇怨又何止这一件,你栽到我们兄弟手上,也不算枉死。”
  夏枢心道这两人名义上是侠盗,但好生不要脸。
  而且所谓的燕国公府也不是好东西。
  有仇就有仇,直接找仇人报仇谁也不会说什么,但拿一个无辜的侯府公子,把莫须有的双儿被偷一事栽赃到人家头上,还要以此来取人家的性命,让人死了之后还要被冠上污名,实在太过不要脸。
  他只是听着就有些生气,但被绑的淮阳候府公子却依旧淡定:“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的仇怨是上一辈的事,家父和燕国公曾经有过默契,上一辈的事不牵扯下一辈,让上一辈自行解决。”
  “但燕国公既然出银子请我们兄弟过来杀你,你觉得他还会在乎你们这个连约定都没有的默契吗?”凶徒们道。
  淮阳侯府公子顿了一下,说道:“我相信他是在乎的。”
  “你呀,太过于年轻。”凶徒不屑道:“别看燕国公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实际上心里指不定打了注意,要趁着你们淮阳侯府疏于防备,灭了你们淮阳侯府呢。”
  “别说我们兄弟不帮你,收了燕国公的钱,我们只能把任务完成,否则以后在江湖上都没法混。你一个侯府公子前半生锦衣玉食,后半生在地府里也有先人照顾,日子说不定比活着还过得潇洒自得呢。”
  “两位大哥……”淮阳侯府公子苦笑一声:“照你们这般说,那我也得是淮阳侯府的公子才是啊!”
  他无奈道:“你们抓错人了。”
  “抓错人了?”两个凶徒一愣,对视了一眼之后,确认般道:“身高七尺八,目盲,月白色衣衫,戌时出现在惠河,姓褚……”
  “我们没抓错。”两个凶徒立马凶相暴露,重重地推了侯府公子一下,怒道:“你在拖延时间?”
  “我孤家寡人一个,拖延时间有什么用处?”那公子被推的身子踉跄,朝河边退了一步。
  他也没发现不对,显然如凶徒们所说是个看不见的盲人。
  他喃喃自语道:“不会有人来救我的。”
  声音说不出来的孤寂低沉。
  十岁的夏枢一怔。
  胸中的难过瞬间喷涌而出。
  因为从那一晚开始,他也是一个人了。
  他对那种孤寂感同身受。
  他紧紧地抿着唇,牢牢地盯着河边的公子。
  那一刻,他升起了无论如何都要试着救那公子的想法。
  尚不成熟的夏枢,躲在芦苇丛里,抱着一腔孤勇,静等着时机。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夏枢的腿都蹲麻了,那两个人也终于不耐地动了手,他们伸出手,想将那公子一把推进河里。
  但原本废人般的公子,不仅躲过了他们的手,还突然暴起,一脚踢飞了两人。
  夏枢惊的目瞪口呆。
  没想到那公子居然有如此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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