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这会儿我知道为什么叫我来了。
他们想要劈开那个盒子,要我开口,肯允。
外面那么多眼睛,都盯着我,看我会不会徇私枉法。我当然……
我当然……
我就去找了林承之。
他以前在大理寺干过,他最会处理这种疑难杂案,我跟他原原本本交代了这件事,给他提了两个要求,首先不能够弄坏那个盒子,第二这个贼如果就这么放了,那么以后肯定不知道多少人来偷我三哥家里边的东西,不能够轻易饶过他。
林承之没有答应我。
他不轻易允诺,他就说:“康王看重,下官就去看看。”
第二次审,他就去了。
那个贼的家里人又来了,他老母,他妻,他一个儿,一个小女,都在旁边,都要替他求情,说他一时糊涂,迷路。公堂上吵吵闹闹,林承之过来的时候,他们就不闹了。
他穿的官服,上面纹鹤,腰带宝玉、纹金,连府尹都从座上站起来,跑过来跟他行礼,邀请他去上首。
他冷着面,目光淡,衙门所有人都安静着,害怕他着。
他没有去坐,只甩袖抬手,“本相受康王殿下所托,过来瞧瞧那个木的机关盒子。”
直切要害。
显得他忙,不想要在这里耽搁时间。
马上来人把盒子呈上来。
林承之……他果然有一些本事。
他竟然直接把那个盒子打开了,不费吹灰之力。他是真的懂机关术数,奇巧之物。
他拿上手没有端详,没有上下左右翻来覆去乱看,轻易就找到机窍,开了,就是开的时候手不稳,指尖发颤,好几次差点东西掉到地上。
“是什么东西?”我站起来,凑过去看。
堂前一下安静,众人都在瞅盒子里的东西。
盒子中间,躺着一只竹编的蝴蝶。叶儿有些枯,形状却还在。
不是金的银的玉的,只是竹叶编的。不值钱的玩意。
府尹下来看,确认这里头就只这个。那个贼看了,喜不自胜,嘴里喃喃念“不值钱”——不值钱,他就不用被砍头了,蹲半辈子大牢。他家里边的人围过来,抱着他跳起来笑,他自己笑到一半,忽然苦着脸,哭出来,“就这么不值钱的东西,就这么不值钱的东西……”
就为了找这么不值钱的东西,被抓了。
说着,又倒在地上哭。他家里人抱着他笑,他一个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怄得捶胸顿足。
这荒唐贼,荒唐事。
本王看着他本来正气呢,忍不住笑出了声,衙内衙外,哄笑一团。
众人都在笑,唯独林承之没笑。不止没笑,身子一晃,还有些站不稳。
好似人还在那,魂却没了。
第89章
林承之病倒了。
冬来时, 好多人都容易害病。朝中许多人登门去看他,因为去的人多了,打搅到他, 景钰去看完他回来, 就说林相需要清净, 朝堂之上跟所有人都讲, 不用再去了。
他家里面就冷清下来。
相府的仆从不多, 我去他家的次数多,个个我都认识。有一天在外面, 街上我遇见他相府的管家,就问了一句他的身体。
那管家就说, 皇上叫了御医去看他,御医说他是劳心事太多, 内外俱疲,出现病灶。
因要静养, 他现在暂时也不上朝了。那管家出去给他买书——他说林承之闲来没事喜欢看书, 话本子什么的也看,样样都让那管家出去买点,要新鲜的。
他这个人读过的书多,很多他都看过了, 他就要那些不古的本, 当作消磨。
回去的时候,我就跟那个管家说,我愿意去看他, 他见不见我。
那个管家迟疑了,说:“康王殿下的话……”
他摸不准我跟林承之关系到底好不好,还有我在贺栎山哪儿的份量, 现在朝中,皇帝的话要听,但摄政王的话又是另外的轻重。
我仗着贺栎山的威势,还有我三皇兄对他的恩,我直接说,“本王跟他关系好,你不知道,那时候在令州,我们两个流落外面,同吃同住,是过命的交情,本王去看他,他开心得很。”
我找个借口,那个管家惹不起我,带着我进了林承之的家门。
他说是养病,人却没有在床上待着,他坐在花园角落的一张竹椅上,椅子垫着毛垫,肩上披着缂丝大氅,脚边上还烧着炭,角落一棵腊梅,香气浓,景美得很。
左手边是放书的石桌,右手边是放茶的小几,他就这样享受着,翻着书一页一页看。
“林相……”
那个老仆开口,有一些局促,林承之抬起来头,看见他,又看见了我,将手里的书合上放到了旁边,说:“下官身体不适,请康王殿下见谅,行不了大礼。”
他讽刺我,来这里打扰他,自己以为自己很重要。
——世上有几个人受得起他的大礼。
那管家被他遣下去,我跑过去,我说,“不是我要来找你,是木木。”
林承之蹙了蹙眉。
我说:“上回我在你这里拿了个竹叶编的蚂蚱,你那个蚂蚱会动,按一下还会跳,他喜欢,但是找不在了,现在天天在王府怄气,从早哭到晚,吵得所有人不得安宁。我去外面找,没有找到买,过来问你一声,你是在哪儿寻的。”
林承之给木木编了好几个蚂蚱。
他还会编蜻蜓、青蛙、鹦鹉、麻雀……每样都活灵活现。我给他寻的竹叶,装在篓子里面,带着木木上门,他可能也是闲,没有说过要赶我走,似乎也很愿意跟木木说话。
他编着,木木就在旁边托着下巴看。我呢,我……
我就吃他相府的点心,看他的闲书,画本,坐他本来生病时坐的躺椅。
他那个管家很看不惯我,好像我在欺负他——总是余光冷眼扫我。天可怜,我在这里还怕着他呢。
我印象里面,林承之不应该会做这些事。我以为是他顺手买的,或者别人献给他的,没料到是他自己编的。他起了兴,愿意多编几个玩,可能是他打发时间罢了,叫我这儿反而不安。
就跟砍头最多那个刽子手,闲着没事喜欢绣花一样……怪得很。
“哇……哇……”
“哇哇哇——”
我看闲书看得入迷,耳边就是木木的叫声,一直打搅我。他捧场,跟在林承之屁股后面转,不管他编个什么,他都要叫要跳。
他点的每个他认识的动物,林承之都会编,但是有一个,林承之说他不会编。
他不会编蝴蝶。
木木缠着他,要他编,一直念:“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不会啊?”
我真想堵木木的嘴。
不会还有为什么,口无遮拦,不知道随了谁,不知道给别人留脸。
林承之没有生气,只淡淡说:“因为有人只喜欢独一式的蝴蝶。”
他弯腰将手里那只竹编的麻雀交到木木手里,站直身,“给他编过之后,就不能再给别人编了。很早之前,答应他了。”
我脑子忽然有什么震了一下。
“康王殿下,今天就到这里吧。下官累了。”
拿着满篓子的竹编,我离开相府,木木在路上跳来跳去,他爹我……
我还没回过神来呢。
原来……
原来……
贺栎山他该恨。
该他恨。
有的人随手捡到的,别人抢都抢不到。
***
日子一天天的过,我三哥的事,城里面已经渐渐没有那么多议论的声音了。
——他刚死的时候,每天都有人说,街头巷尾,冷不丁就是说他,你想躲也躲不了,到处都是关于他。
太平的日子过上一段时间,似乎那些沉疴就在太阳底下晒没了,眨眼上辈子一样远。连贺栎山打过来的那一场仗,都感觉远得很了。
倒是有几个戏院,经常排我三哥的戏,唱他跟虿廉人打的那一仗。
很多人都爱看,看不腻,就总有这处。
我看不得这个。
戏院,我也不能够去。
很多事,轰轰烈烈都是别人嘴里,细水流长才在自己眼前,我能寻到个滋味,康王府里面,我还有好多能够惦记的人。我三哥他已经没了,但他从前做过的事,我总是冷不丁想起来,品出来另外的意思。
那些年我没有看出来,没懂的。人这辈子能够有个惦记的人,是幸。吴筠羡说我变了,说我从前什么都不愿意管,什么麻烦都不愿意沾。
现在我特别喜欢打算。
我喜欢给她打算,喜欢给木木打算,喜欢给我王府其他下人,老的少的,问上两句,家里边人念不念,要什么时候回乡去看两眼。
逢年过节,我也要打算。
我以前过的那种日子,斗鸡走狗,心里什么都不留,竟然还没有我打算的日子过得舒坦。
贺栎山当了摄政王,堂堂正正他威风,过去许多事也渐渐浮出来水面——原来他在京城的时候,还干过不少大胆的事。曾经江起闻跟他就是一伙的,那会儿正好查一桩科举舞弊案,江起闻缠着他,好像他牵扯很大,经常去府上找他问询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