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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他提前给贺栎山买了很多酒,买了他最喜欢吃的海棠酥,因为他那时候也觉得可能要死。
  他怕他死在贺栎山过寿之前,他来不及给他祝寿。
  “我不懂他,”贺栎山说,“我以为我最了解他,其实我都没有念着他,我光念着我自己的仇,我自己的恨,我没有看见他,我以为我知道他藏起来自己,他小时候明明聪明,明明比太子学问好,他扮拙,以为这就是他的全部。”
  “他想躲,他躲不了。”
  “有人就是要把他挖出来,有那么多人都想要他的命。他外公看出来,把他带走去了吴州。他出去打仗,是因为你父皇猜忌他,晏载都知道,我不知道。他回来的时候,我才明白,你父皇不想要他回来。段煦正连他亲儿子都不放过。派人去截他,杀他。”
  “他登基之后,想起来第一件事,是带我去御花园里面,让我挑我喜欢的花。”
  “他想要赏我,没有名头。有事没事,他都要赏东西给我。”
  “他来城门口捉我,他说,”贺栎山低着头,桥下游荡的船,从他眼里过去,他的声音似乎也随着飘走了,“天下人,我负他最深。”
  每次贺栎山说这些的时候,他都没有表情,他淡得很,好像这些跟他无关,好像他说的无关紧要,不是他执着找很多人要挖出来的。就他在那儿静着,由着我一个人哭。
  他说我三哥说天下江河同流,如果死在河里边,那么往任何一条河倒酒,往生之人都能够喝到。
  七月半,他买下来满城的酒,往临安城每条河里倒,倒了几天几夜。
  他这么干荒唐,但他本来就是个荒唐的人,以前名声也这样,很多人也没觉得有什么。就是他想一出是一出而已,跟小时候倒夜明珠一样,玩而已。
  河边很多人知道他要倒,专门去捡那些被醉死的虾蟹——就倒得多到这种地步。
  晏载说我三哥坠崖,崖深得很,他们转了很多条路,险得很,最终才转到底,知道崖底有一条河。
  他尸骨留在外边,找不回来了。
  贺栎山查我三皇兄,查到林承之身上,似乎我三哥着急登基是为了救他。他知道林承之被救了出来,还知道我三皇兄赏了他一块免死金牌,我去提的人,我三哥出征之前,最惦记他。
  这些事他耿耿于怀。他觉得我三哥最后对他失望,因为他跑了,都给林承之占了便宜。
  我三哥死之前,最惦记的人应该就是林承之。没有他的份。
  我说:“你砍不了他的头,他有免死金牌。”林承之救了我的命,怎么的,我也应该替他说一句话。
  贺栎山说:“皇帝赏的免死金牌,是你们段家的皇帝免他的死,又不是我。”
  我大惊。
  我跑到相府,我去找林承之,给他通风报信。让他赶快跑。林承之却很淡定,“康王多虑,下官以为,摄政王反而最不愿意杀我。”
  我搞不明白。
  但过去很久,林承之都没有死。
  后来有一天忍不住,我去问贺栎山,他怎么不杀他。
  贺栎山说,杀了林承之,他就输了。
  他还说,林承之活着 ,最苦他,最好。天底下还有一个人陪着他,也好。
  他们两个……算了,我不费那脑子了。
  他们几十种算计,我一个看不懂。
  林承之就这样安分着当他的丞相,他官居高位,很多人都想要讨好他。给他送美人,给他介绍城中家世好又没有婚配的姑娘,谁都想要攀他,娶妻纳妾,在他那里占一个份。
  但他什么都没有,他在这方面,不太开窍。
  有些人又打听到他这个人喜欢做木工,一些奇技淫巧的东西,当年他在大理寺的时候,对这方面就很了解,机关术数——他这个人真是偏才怪才,什么东西他都懂一点,所以他破案很有一套。
  很多人就专门给他送这些玩意,天南地北找到的,精巧的物件,讨他欢心。
  我去找他,我看见好的,他也愿意送给我。
  他眼睛毒,看见我在哪个物件上多盯了一下,他就拿出来交到我手里。
  我说我不要,他就淡淡看我。
  我真是怕他。
  所以我全都收着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怕冒犯他。他给我东西,就跟皇上给我赏东西一样,我不收,那么就是大大的不敬——我甚至都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给我。但我明明想要,说不想要,他都看得出来。
  一来二去,我也觉得欠着他,所以逢年过节,我都让人给他捎带东西。礼尚往来。
  林承之这个人心冷,我渐渐发现了。
  从来我没有见过他脸上大悲大喜,包括我三哥死到现在,他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当年我就应该发现,他杀我父皇被抓,都没哭过叫过,他自己都快要死了,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要是我,我已经哭傻了。
  景钰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宠信他,林承之说他想要辞官归隐,景钰不让,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
  经常那些大臣都这么干。
  要表忠谏议之前先递出去请辞,那样裹挟上意。
  他甚至亲自去相府找林承之,劝他留下来。林承之这招以退为进,把朝中那些跟他做对的人都吓着了。如今更多人觉得他得宠,不敢在景钰那里说他的不好。
  他就这么在朝中,风生水起。
  有几次我去我三哥府上,碰着他从外面过,他下了朝,往那边过。我就多嘴了一句,我说:“以前我三哥都盼着你去找他。你一直都没去过。”
  林承之点了点头,看不出来什么。
  后来,我就再没有遇见过他。
  可能他就是偶然路过,我多想了他——我去问我三哥府上的管家,管家说他从来没进来过。
  他就是这样冷。
  我和贺栎山,跟他都不一样。
  我三哥给我的那封信里面说,要把他晋王府的好东西都留给我——那会儿,他还没有当皇帝呢,他剩下这些,都愿意给我。我就占着这个便宜,贺栎山看过我的信,我跟他说王府里面的东西都有我一份,我过去摸摸看看,都是我的东西。
  我三哥说的话,他就听。
  我在晋王府说一不二着呢。
  连我三哥家的那个管家,有什么事都要来禀告我,由我来拿主意。
  我三哥那个宅子,晋王府没有主的事,渐渐很多人都已经知道,府上没有主子只有奴婢,住的人少,又阔气,就遭人惦记上了。
  有这么一个贼,临近冬的时候,有天晚上翻墙进了王府,到里面去偷东西。
  晋王府的人后知后觉,在那个贼逃跑的时候,惊动了其他人,才将他擒住。
  人被押着在晋王府,一个下人去报官,叫捕快过来捉他去衙门。
  这个贼身上没有搜出来金银——王府没有主,库房当然也没有存太多钱,且库房都上了锁,还在里院,要绕好多路,他说怕惊动人,没绕过去,没有找到银子,王府的账也对得上。
  王府里面的摆件也重,花瓶珊瑚什么的,他拿着翻不了墙。他就拿了一些笔,砚台,几卷书画,然后到没有人又看起来阔气的房子里面去翻东西——也就是我三哥住的卧房。
  这个贼不懂画,拿的都是便宜货,我三哥根本不爱藏名家的画,都是别人送给他,他收着,他却之不恭。这些人说出去也算有名,但是市面上不卖,定不了价,人家根本不是吃这碗饭的。
  他在我三哥房间里搜出来的,费半天劲就只有一个机关盒子,他就是为了找这个,待太久被发现。
  他闯了大祸,肯定要罚,但是怎么罚,就要看他偷的东西价值几何。
  可是那个机关盒子打不开,他自己说是那个东西藏在床头,很隐秘的地方,做了个小抽屉,不知道怎么他按下去,翻出来的,一不小心就捡到了。
  ——这个贼肯定研究这些东西透着呢,惯犯,知道金贵的东西都爱藏在哪里,屋子怎么设计。他就是拿准了在这些地方才找得到最值钱的货,来了之后不想走空,不然我怎么没随便捡到这些。
  衙门的人想要开那个盒子,就来找我,我说我也打不开,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是那是我三哥的东西,而且他藏得这么深,这么怕丢,放在床边才安心,应该对他来很说重要,是个很金贵的宝贝,说不准那盒子还有机关,硬开之后里面的东西也跟着坏,所以不能拆。
  第一次提审他的时候,衙门的人将本王给叫去了。
  堂下,他家里边的人也来了,跪在他旁边。看戏的人也多,哄闹着在衙门外面,挤着脑袋望。
  那些字画笔砚不值钱,关键就在这个机关盒上,存在两个说法。第一既然这个东西是我三哥,当年堂堂晋王藏起来的,那么应该值很多钱,重判才对。
  第二,这是个木盒子,盒子本身就不值钱。里面没有证据没有定论,应该轻判,否则不合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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