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他知道我这样情况,说:“皇上这一颗真心,一丝一毫也不肯分给别的人。”
我停住脚。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如何答。
我跟林承之的事,正经其实我只跟他提过。
想了想,我道:“怀深倜傥人物,坐享齐人之福,朕愚于此道,许多事机缘巧合,远远不及,叫怀深笑话。”
我年少的时候,我父皇其实本来准备给我说一门亲事,后来我被我外公带去了吴州,这门亲事就这样没有了下文。
那个原本要与我结亲的女子,如今我连名字都记不起来了。
我现在的烦扰,只是朝中许多势力交错,娶这个娶那个,牵一发动全身。
一盘棋,下错就没有悔。
贺栎山笑道:“臣玩笑话,皇上总是当真,叫臣不知道如何面对。皇上面前,臣总是惭愧。”
其实在他面前,我该惭愧。
我有愧于他。
他不知。
我父皇那么多有待处理的奏章之中,有一本我藏起来,看了很多遍,终于将写奏章的那位叫进来宫中。
贺栎山他爹老安王是太祖赐封异姓王,从前太祖起兵,他爹跟太祖结拜了兄弟,出生入死打下江山。
这江山公正地说,有他爹一半功劳。等太祖当了皇帝,将最好的一块地,冀州拱手给了他爹,要他子子孙孙蒙荫,坐享富贵荣华。太祖对他没有戒心,等我爹当了皇帝,事情就不一样了。
他心中觉得老安王拥兵自重,不削要成大害,各种各样的折子也是这么参的,说前朝分封异姓王,遗弊无限,又或者说老安王在冀州只手遮天,冀人只知有安王,不知有皇上。
如此云云。
满朝文武,没一个看得惯老安王,都觉得他狼子野心,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推翻了我父皇,自立为主。
终于我父皇等到一个机会,他大寿,老安王进京献礼,我父皇就这么把他给扣下了。
说他身体不好,要京城的名医给他医好了,他才能够走。
圣恩浩荡,却之不恭。
老安王一家,就这么安定在京城。
他的兵留给他幺弟,贺初泓,以及其他几个亲信在带。老安王一家在京城为质,那边就不敢动兵——我父皇是这样打算。
贺栎山贵无可贵,封无可封,只是不能够离京,一辈子困在这里,享他的富贵荣华。
他是我父皇养在京城的笼中鸟。
风流、纨绔、荒唐,没有人在意,反而他心中有志,文武韬略有成,可能害了他。但是不巧,他这样狼藉的名声在外,因为相貌好,仍然有女子将他看上。
这女子是皇后那边的小辈,叫马堇薇,皇后宠爱她,准备成全他们一对眷侣。
折子是万霖写的,他给我父皇上书,说首先绝对不能让这两个凑在一起,否则贺栎山在朝中的势力更进一步,皇后那边亦然,有将我父皇架空的可能。其次安王早晚要成家,与其一直这么提心吊胆着,不如我父皇做主,给他牵线搭桥一个贵女。
——万霖这个人,现在我发现,有这个爱夸张的毛病。
关键是,他夸张的角度都是有的放矢,叫人看了心中不安,只能够这么办。
“万相觉得,挑哪个赐婚给安王,比较妥当?”我将折子掷他身前,“朕眼光不好,看的人总出岔子,你来替朕把把关,出出主意。”
万霖给我列了几个人选,从家世背景到仪表品行,每一个他都如数家珍——可见这件事他谋划得深,心心念念很久。
他忠。
只是仍然,有一些小的算计。
每个人他讲出来,都有一些小毛病,这里好了,那里就不好,很难选的人里边,出来一个方方面面都还可以的,只有一点点点点毛病,综合起来选她最好的人。
我刚觉得这个行,抬起头就看见他两面皱巴眼皮之下黑浊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其实他已经选好了,其他人,不过是他后面精挑细选出来的陪衬,显得他并不是在替我断。
“就这个吧,万相提的,朕觉得行,所有大臣当中,万相能解朕意,朕的烦心就少一点。”
有了你,朕的烦心多了不是一点半点。
万霖眼光明晰灼亮起来,转身将折子捡回去,走了。临走之时,朕让太监专程去送他。
当年才俊,如今腐儒。
可惜他在朝中名望不小,朕还要用他,保不准什么时候,他就松了口,让朕称心如意办自己想要办的事。
由我自己这件事开头,顺理成章,我引到我想谈的那件事上。
“许多佳人恋慕怀深,怀深却至今未娶,朕有惑,想听听怀深心中所思所想。”
贺栎山沉吟片刻,道:“皇上不知,花丛之中臣流连忘返,独娶一枝,臣担心后院失火,燃到臣身上,名分这种事很多讲究,臣说句不道的话,放在臣府上的都一早知道臣的品性,其他不愿意招惹臣的,臣也不愿意招惹。”
他的意思是,他觉得朝中许多大臣应该也不愿意将千金许配给他。
其实不然。
名利富贵,天底下的人,虽然清的不少,但俗的还是占大多数。
“怀深担心娶回去的王妃吃醋善妒,将怀深家中搅得一团乱麻,朕心中有一个人选,朕替怀深瞧过,家世背景都好,貌贤端庄,也是一位才女,素来有一些雅名,怀深愿意,朕为你做主这一桩婚事。”
我说完,周遭一时安静。
咫尺之间,我能够听见他的呼吸声,与风声不相上下,在我耳朵里面争锋。
花色浓处,万千霞光披身,他侧过首,“皇上安排,怎么都是好的。”
声音没有起伏,脸上笑意浮过,缓缓又落下去。
我一颗提上来的心,坠回去。
“怀深放心,你的婚事,朕让礼部亲自帮你去办,天下最贵,你我亲如血脉共连,不分你我。”
第65章
贺栎山的婚事定在来年初春, 礼部的人替他算了,一个吉日,逾越规制, 礼部的人来劝我, 我没听劝。
皇后下狱之后, 跟林承之一块在大理寺问审, 许多罪名她都不肯认, 我忙于案牍之间,也没有功夫去管她。
外地的折子传到京城, 途中耽搁,有时候上面写的内容, 报过来已经晚了。
有的官报信的速度,还没有那些天南地北走街串巷的货郎灵通, 消息从外地一路传到京城,再一路传到京城的官耳朵里, 最后又麻烦一遭, 才到我面前。
都比外地来的折子快。
我在宫中独揽大权,某种程度上说,也不过我已将耳目交给别人,朝中那些大臣, 不说给我听外面的事, 或者有心要瞒,上上下下恐怕偏偏我不知道。
所以朕重新设立了一个听政司,与六部平起平坐, 专查民情,以及监督谏议朕手下的官。
这件事情传出去,听政史给我报, 说下面的官员皆胆寒不止,列出来哪几个哪几个官,喝酒吃饭的时候议论这件事,说我坏话。
听政司的人急于立功,顺便挟了一点私心,写上来的人其实我从前也有过一些了解,不完全是那样秉性,被他们说得马上就要犯上作乱,跟林承之是一个路子——当一个人作恶到某种程度,便能成为一个说法,譬如貌若潘安,就是说美到极致,逆心堪比林承之,就是恶到极致。
称作,若林之人。
几个老臣被点在名,朝堂之上跪下来说冤枉。
人闲下来就爱议论一些有的没的,也不必都往心里面去。这种东西,说完全没说,也未必,说了么,也或许没那么严重。朕说这几位是忠臣,朕不信,听政史渎职滥权,就将听政史革职,换了一个新人上去。
朝堂之中风起云涌,被我搅得一塌糊涂。
之前那个听政史叫柴蟠,因为办事不力,革职之后扔进大理寺还在调查。
朕去看过他,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缩在干草当中,见了朕也不起来行礼。
他脸别过去,眼睛没有看我,声音带着挥之不去的不忿,“臣愚,以为皇上看重臣。原来皇上借臣当这个靶子,杀鸡儆猴,皇上拨乱反正完了,便觉得臣这个靶子碍眼了。”
转过头来,他直视我眼睛,似乎我不说话也惹恼他,比刚才还要咄咄逼人。
“皇上不过想要借听政司的手拔去太子和皇后在朝中的人,臣报上去,皇上只处置愿意处置的人。臣替皇上无孔不入,朝堂之中怨气横生,皇上倒过来将臣革职,成全皇上一片好心,皇上拿臣的命去抚贴皇上看重的大臣,皇上是仁君,臣是奸臣。”
“知道臣的下场,下一任听政司便不敢再像臣这样尽心卖命——皇上告诉臣想知道这些大臣府上秘辛,却原来皇上根本不在乎。皇上这一招,压制听政司威风。”
“臣忠君报国,纪成安的冤枉得以昭彰天下,臣比纪成安冤,只皇上不觉。”
若非他权欲熏心,借手中权柄打击报复,也不会如此下场——找他过来,本就知道他的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