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何仲话锋一转。
“唐寺丞死在青楼,此事本就不光彩。有时顺天府查案子,查到有官身的人身上,案子便移交大理寺了,顺天府的人白忙活一通,线索证物全交了出去,便觉得是大理寺抢了顺天府的功劳,遂跟大理寺很不对盘。此事一出,顺天府更轻看我等几分,说唐寺丞青楼招妓,知法犯法,去了大理寺的颜色。这案子被顺天府盯着,大理寺要不赶紧抓出凶手,怕更被顺天府的人捏住话柄,着急之下……将慕芳楼的人严刑拷打了一番。”
我问:“如何?”
何仲道:“有一个招认了。是慕芳楼的厨子,他说自己将毒药下在了菜里,唐寺丞是吃了他的菜才毒发的,可是,那天在包房吃了菜的不止唐寺丞一人,还有陪唐寺丞的姑娘,那姑娘却并未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况且这厨子跟唐寺丞无冤无仇,没有杀人的动机,不该是凶手。”
我道:“有意思。屈打成招,大理寺又不认了?”
“大理寺查案向来讲究证据,不冤枉无辜。”何仲讪讪说了这样一句,立马正色道,“其实林左少卿领了唐寺丞的尸身回大理寺,大理寺便炸开了锅,郭推丞后来又去找了林左少卿,要将这案子接过去。林左少卿没柰何,只好将案子交给他主理。”
“慕芳楼的人被关了太长时间,一些恩客和亲属上大理寺闹,说大理寺冤枉无辜,林左少卿得知了此事,去了地牢查看,回来后将郭推丞责备一番,不让他再主审此案了。”
祁桁此人最是心软,他见了那些遭受刑讯之人,必定心生不忍……也不知他升迁到大理寺任职,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然后呢?”收回思绪,我道。
何仲道:“然后林左少卿亲自审理了此案,结合之前的供词,断定慕芳楼的人都没有作案的可能,将人都给放了。”
我讶然道:“那凶手……”
何仲摇头苦笑:“凶手自是没有找到。要是抓到了凶手,下官和郭推丞今日也不会来叨扰殿下了。”
我又有些疑惑了:“既然林左少卿主审了此案,何大人和郭推丞这又是忙的哪出?”
何仲道:“实则在林左少卿之前,郭推丞有一个更怀疑的对象,那便是当晚在房里陪唐寺丞的女子——紫蓉姑娘。仵作推断唐寺丞是中毒而亡之后,大理寺便将那晚唐寺丞包房内的酒菜和食具都带了回来查验。毒并非像厨子说的下在菜里,而是下在唐寺丞的酒里。”
我道:“酒里?”
何仲道:“确切的说,是唐寺丞的酒杯中。大理寺养的耗子,唯独舔过唐寺丞酒杯之后咽了气。而其他酒菜器皿均没有异常,想来是下毒之人直接将毒放在了唐寺丞的酒杯之中。故那酒饮尽之后,杯壁上仍残留着毒液。”
我点了点头:“照你这么说,确实是紫蓉姑娘最方便下手。”
何仲皱着眉头叹一口气,道:“可紫蓉姑娘就是不招。据紫蓉姑娘说,唐寺丞对她十分宠爱,称要给她赎身,娶她作妾。她对唐寺丞也是一片痴心,如何会杀了他?那老鸨也作证,唐寺丞确实曾提过为紫蓉赎身的事。如今唐寺丞死了,紫蓉也很是伤心。此案停在这儿查不下去,郭推丞撬不出什么,一直耽搁着,故才有那些恩客上门闹事。”
我恍然又点了点头。
何仲笑得更苦了:“林左少卿一接过案子就将郭推丞看准的凶手放了出去,郭推丞很是生气,再联系唐寺丞说过的话,便觉得林左少卿也像是凶手了。”
他接着解释道:“郭推丞觉得,那晚应当是林左少卿下的毒,大理寺夜里无人当值,林左少卿算好了顺天府会在第二天早上来大理寺寻人,他将此案揽下,第一个去到现场,是为了封紫蓉的口。紫蓉没有杀唐寺丞的动机,可她那时离唐寺丞最近,说不准见到过下毒之人,林左少卿一去,紫蓉肯定不敢开口了。”
我禁不住将他打断:“这未免有些荒谬了。”
当年祁桁是整个书院学问最好的学生,山主推举他免试,他本是实至名归。然而他却私下去找了山主,让山主将这唯一一个名额给了杜英睿。名榜张贴出来,遭那些看不惯祁桁的人好一番挤兑奚落。
我心下不服,去找山主理论,方才知道这名额竟然是他自己让出去的。
他这种做好事不留名,以德报怨割肉喂鹰的活菩萨大圣人,怎么可能有这些算计?
“是有些荒谬。可那毒确确实实是下在酒杯之中,而离酒杯最近的只有紫蓉,再则,若是外面的人要下毒,酒具送到了房里,谁知道喝的人是谁?故下毒之人一定知道喝那杯酒的是唐寺丞。而且……”何仲压低了声音,“那晚包房桌上的酒杯,一共有三支。”
我道:“难道包房里一共有三个人?”
何仲道:“紫蓉姑娘说,那晚唐寺丞似乎是要等什么人来,但那人还没来,唐寺丞便中毒身亡了。”何仲神情肃了肃,“但郭推丞并不相信紫蓉的说辞。郭推丞觉得,那人已经来过,且将毒下在了唐寺丞酒中,紫蓉姑娘要么是凶手,要么是在包庇此人。紫蓉嫌疑重大,林左少卿重审之后却直接将她放走了,郭推丞如何不怀疑?”
这样看,此案确实悬疑重重。
可林承之将紫蓉放走,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我问道:“林左少卿没有说为什么将紫蓉放走吗?”
何仲道:“林左少卿说,紫蓉没有杀人动机,大理寺也没有查出紫蓉买过或者藏过什么毒药,她一个女子,扛过这么多刑罚,身体已经虚弱至极,此案要是没有新的线索,难道要将她永远都关在牢中吗?于是就给放了。”
何仲抬头小心翼翼道,“其实要下官说,林左少卿这样做倒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此案本来线索就少,这下将慕芳楼的人放走,案子就更加难查了。郭推丞于是又找上了林左少卿,直言他跟此案有关,我等虽然都觉得唐寺丞抱怨的那句算不了什么,但真要认真审来,也算是死者的冤家对头,也算有嫌疑。为了避嫌,林左少卿只好又将这案子下放。”
何仲讲得累了,长舒一口气,肩膀松了几分,端起茶杯喝了两口。
“故如今此案就由下官与郭推丞共同审理了。”
这一番曲折,听得我也有些心累。
“照这么看,郭推丞如今应该急切要找到指向林左少卿的证据吧?”我揣摩一番,道,“那有了本王及府上之人作证,林左少卿算是去了嫌疑吧?”
何仲点头:“应当,应当。”
他摇头,疲累一叹,“幸而林左少卿那日有殿下您作证,不然郭推丞逮住这个疑点不放,可又要将下官折腾了。”
***
何仲走后,我的心不知为何久久不能平静,直到晚上,翻来覆去无法睡着。
林承之如今身负嫌疑,已然不能碰这案子了。郭茂德是大理寺推丞,又是唐宏升的好友,郭茂德怀疑他的理由如此牵强,可他仍然将这案子脱手给郭茂德了。
……他还是这样糊涂。他真以为这朝堂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地方吗?
他以为这样就能将自己证得清白了?将这案子交到别人手上,自己去作那嫌犯,他是当真敞亮,当真不怕死。
唐宏升妒忌他,大理寺的其他人便不妒忌他了吗?当面是捧着敬着他,背后却不知有多少人盼着他从那个位置上摔下来。
郭茂德若背后动了什么手脚,将污水泼到他身上,他自己洗得干净吗?
……
不行。
我得找个办法督查此案。
第41章
督查大理寺的案子, 最快的办法就是去请道圣旨。可这事不像剿匪,我又跟唐宏升无亲无故,没有理由去督查此案。反而可能将这事弄得更加复杂, 叫林承之更难脱身。
我躺在床上想了一个晚上, 不自觉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醒来, 脑子忽然通了。
上回江起闻跟我父皇请旨找我查案, 是因要名正言顺地借我的身份。说是让我一同主审,也并没真让我去大理寺处理什么。
我大可不必非要个督查的名头, 郭茂德和何仲来寻我问话,我也是此案的旁证之一, 好奇此案走向再正常不过了。
本王好歹也是个王爷,凑个热闹, 也不可能将我扫地出去。
打定主意,我换身衣裳便去了大理寺。
进了大理寺大门, 先逮了个人问何仲和郭茂德在何处, 那人指了路,我一路寻过去,还没到门口,争吵之声就传入了耳中。
我自幼习武, 耳朵较常人更为灵敏, 越走近,那声音便越清晰。
“……你怎么敢!你真以为那林承之是好惹的?”
“好不好惹,我不都已经惹了?……死得不明不白……职责所在……”
“你糊涂!晋王的态度你还不明白吗?”
听见“晋王”两个字, 我预备叩门的手又放了下来。
我立在门外安静着不动。
“你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