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柳文崖若供出他操纵会试,让黎垣上榜之事,他必然会陷入比我大哥更难堪的境地。到那时,争夺帝位就成了泡影。为了自保,杀一两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江起闻道:“殿下和林修撰为何不说话了?”
林承之犹豫着道:“此事要看这幕后之人,是否知道江大人已经找到了柳文崖的罪证。”
江起闻点头,又看向我,道:“殿下又是如何看的?”
我道:“应当是杀江大人灭口。”
江起闻便笑了。
“江大人果真是在算计本王。”我冷扫他一眼,“江大人恐怕不是怕证人被杀,而是怕真查出来什么,自己的脑袋也跟着掉了吧?”
江起闻不动如山:“殿下面前,下官不敢欺瞒。得殿下相助,下官感激不尽。”
我道:“本王与你一同查案,案情进展,你知道,本王也知道,这幕后之人若想要灭口,不仅要杀你,还要杀本王。杀本王,只怕是得不偿失。如此,本王方才是最好的一块挡箭牌。”
江起闻拱手道:“下官给殿下赔罪。”
我摆了摆手:“免了。江大人早知这幕后之人非同一般,还能为民请命,本王很是欣赏。江大人这般刚正不阿,本王计较这些做什么。只是,这人对付不了江大人你,便真能束手就擒吗?”
江起闻没回答我的问题,只道:“此案查到如今,只知高晟确实曾贿赂柳文崖,下官唯一不明白的是,此人能令几位考官封口,还能将爪牙伸入大理寺,必然是位高权重,而这案件之中,牵连最大,官位最高的便是柳文崖一人,那么这舞弊一案,又关这幕后之人何事呢?”
我不讲话,江起闻又去看林承之,林承之皱起眉头,道:“或许,柳文崖这么做,是得了这幕后之人的授意。”
江起闻从怀中取出账本,道:“先前因查案匆忙,未将这账本一事说得仔细,林修撰请看这页。”
林承之接过账本,细细查看了一番,抬头缓缓道:“高晟的五千两,其中三千两都拿来给了柳文崖,剩下的给了几位副考官。他这账本,未曾提到有这般手眼通天之人。”
江起闻道:“正是。高晟并未跟这幕后之人打点关系。”
“若此人根本不需要跟向这幕后之人进贡钱财呢?譬如关系近些的亲族……”说到这里,林承之又摇了摇头,“不对,此人杀高晟都不手软。大抵不是什么亲近关系。再则,高晟若真跟这人有关系,又何必小心翼翼的记这账本,生怕柳文崖诓骗他呢?”
江起闻道:“这正是令人生疑之处。”
案情陷入焦灼,江起闻在屋内边踱步边道:“此案尚还未有与那人相关的蛛丝马迹,那人却为何要对柳文崖和高晟赶紧杀绝……”
林承之突然道:“江大人,下官有一个猜测。”
江起闻:“什么?”
林承之道:“江大人可曾调阅过当年会试的答卷?”
江起闻道:“尚未来得及。”
他抬目看林承之,“不过……据本官所知,历年会试答卷,都藏在翰林院内。”
***
日头尚早,我三人便不拖延,决定直接入宫。
出大理寺时刚好是正午,早上走得急,没吃什么,现下有些肚饿,我于是道:“两位查案也累了,待会去了翰林院,也不知还要折腾多久,不如先找家餐馆垫垫肚子吧。”
我目光转到我站着的右手边,一间新开的酒楼,装修辉煌,人客极多。
“这家餐馆本王听朋友讲味道不错,今日本王作东,请二位大人吃饭。”
江起闻有些犹豫,说是怕耽误时间,到时候宫门关得早,没有处理完就被赶了出去,还得第二天再去——他话下之意,怕生变数。
实在是忒小心谨慎了。
林承之道:“此刻入宫,翰林院的众位也应当去吃饭休息了,怕是找不到人开门取卷。”
江起闻则道:“是本官疏忽了,还是林修撰想得周到。”
我三人一并进了酒楼,江起闻担心吃饭的中途被人看见,或者不小心听见什么,于是寻了楼上单独一间,我点了几个曾经贺栎山跟我说这里特色的菜,很快我三人便吃完,离开酒楼,入宫往翰林院去。
路上,林承之道:“历届会试的试题和答卷都放在文涵阁中。此处下官并未去过,只是路过,知道是在东南角的位置。”
翰林院中,知道林承之同我与江起闻一道查案的人并不多,故林承之一路寒暄走来,瞧见江起闻的,多少眼中几分吃惊。
往东南行了许久,终于瞧见了一座大殿,上头挂着文涵阁的牌子。
殿的大门紧锁,大殿左侧有间长屋,屋门微微敞开,林承之见了,道:“晋王殿下,江大人,这应当是守殿人住的地方。”
我三人便往那门口走去,走得越近,越能闻到一股香味。
林承之叩了两声门,无人应答。
站在门口,这种气味便更加强烈了。我道:“本王好像闻到了什么。”
江起闻道:“下官也闻到了。像是烤鸡。”
林承之道:“这文涵阁,除了储放历届会试的试题和答卷,还有所有京官的履历档案和一些紧要物件,为了防止卷宗被盗,或是要即刻调用,守殿人需长居于此。故这翰林院中藏有典籍、卷宗的地方,旁边都会修一排小屋,以供守殿人寝食休息。”
我了然道:“看样子,这是赶上人家吃饭的时间了?”
林承之颔首道:“应是如此。”
江起闻疑惑道:“那这守殿人,是长住于宫中了?”
林承之点头道:“是。但只能在翰林院活动。”
江起闻又道:“咦,可林修撰方才说,这个点翰林院的人都去休息了,寻不见人开门取卷……”
说还没说完,屋内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不多时,已至门口。那虚掩着的门被推开之际,传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
“说吧,今日要调哪位大人的卷宗啊……”
开了门,只见门内站着一个举着鸡腿的少年,两个眼睛从漫不经心到瞪得浑圆。将我三人从脸到身子依次打量完毕,方才道:“见过两位大人,见过呃……”
江起闻道:“这是晋王殿下。”
他又睁了睁眼,似有些懊悔的神情:“见过晋王殿下。”
进了屋,他将鸡腿放下,用布擦了擦手,然后目光停留在江起闻的官服上许久,抬头道:“不知……”
“本王要取乐安二十五年会试时的答卷。”我转过头又道,“对吗,林修撰?”
林承之点头,又对那守殿人道:“劳驾。”
“不麻烦不麻烦。三位大人请随我来。”他取了钥匙,走在前头引路,打开门,走到大殿内最右手边的位置,从最顶上开始找起,不多时,指着中间一格道:“乐安二十五年……对,没错,就是这个了。”
江起闻打量了一下书架,伸手将包裹着答卷的巨大布袋往外一拉,见最上面确实绣着“乐安二十五年封”几个大字,转过头对那守殿人道:“多谢。”
守殿人道:“大人客气了。”
过了会,江起闻又道:“你怎么还不走?”
那守殿人面色郝然:“啊,是这样……翰林院有规矩,外人不得进入文涵阁,取用卷宗都是由卑职代劳。若遇到什么特殊情况,那也得卑职跟着进殿,总之,是不、不允许单独待在殿内的……”他抬头看着江起闻,声音越说越小。
江起闻又道:“你也看见了,今日是晋王殿下亲自来取这答卷,个中紧要,你应该明白。你若是听了去,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本王真是做了一路的挡箭牌。
守殿人犹豫半天,苦道:“大人说得是,只是……只是这规矩在这里,坏了规矩,几位大人倒没什么,卑职可就惨了……”
江起闻道:“你不说,晋王殿下、林修撰和本官也不往外传,谁能知道你坏了规矩?”
守殿人道:“可是……”
僵持一阵,林承之道:“不如这样,你去大殿另外一头看着,待晋王殿下、江大人和本官查阅完毕,便过去叫你。如此可好?”
守殿人喜道:“林大人说得对,这规矩只说了要卑职待在殿内,卑职去另一头,就什么都看不见听不着了。”
那守殿人便走到了最远的一处角落,正好挨着上楼的楼梯,就这么坐了下来,隔着层层书架,只能看见抹衣角。
林承之抽出裹着答卷的巨大布袋,吹掉了上面一层薄灰。江起闻忍不住道:“林修撰先前卖的关子,这下该讲清了吧?”
林承之从那袋口中抬起头,微微笑道:“下官可不敢跟江大人卖关子。科举取士,关乎前途,行铤而走险之事,其实历来有之。”
我表现道:“本王也曾听说过,在答卷上作些记号,阅卷的人一看,便知道要关照哪位。”
江起闻道:“记号已是最末流的把戏,为了不留下痕迹,参与舞弊的考官往往会特意记住笔迹,待阅卷之时挑选出来。故师亲同门,在考场之上都是要回避的。当然,即便不是师亲同门,也难保不会有串通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