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一掌将那箱子劈开,金光灿灿灼眼,将我三人闪得愣在原地。
成箱的金元宝,累得整整齐齐。
江起闻率先从震惊中清醒,喃喃道:“倒还真是枕千金而眠……”
***
我和林承之在柳文崖屋里守着,江起闻出府去叫大理寺的人来搬东西。
就这么坐了半天,林承之不说话,我也不开口。纵然知道如今这局面,从前种种,大抵也都是我苦心设计造就,却还是忍不住想,他什么时候能主动朝我走近。
乐安三十年冬,宫里来了封文书,要我即刻回京接受册封。
来是机缘,去是机缘,相逢是匆匆,千里之遥,有些人半辈子也未必再见。临走之前,我想跟他坦白。说我不是曲戍,我姓段,是当今圣上的第三个儿子,叫段景烨。今后他若偶然记起这匆匆几年,回忆里我不至于虚假。
我预备了无数要说的话,等在将军府外的一间酒楼,好酒,好菜,送行的人要做的,我这个要走的人一并准备了,他却没有来。
虽隐隐预料或有这个局面了,心里到底还是难过。
菜凉了,煮的酒也凉了,夜色沉沉,窗外下着小雪,我独自回了府,翌日一早,启程离开了吴州。
那时我与他,生了一些嫌隙。
文书一到时,我外公就派了严胜来书院告知我此事,要我即刻收拾行李下山,我敲他房门没人应答,便写了张字条塞进门封,说我有话想对他讲。
终归是没等到人。
回京路上,我一直在想,我和他这么几年的交情,到头来竟是这样结局。一直想,一直觉着遗憾,后头,我甚至觉得,他那时会不会根本没看见字条,所以才没有来?
但也没法再问了。
他如今对我的态度,不像当年那么亲近,也不像当年那么决绝,全然是疏离礼貌,好生扮演,甚至有时连我也相信了,这世上真有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叫林承之的人。
只是我骗不了自己,我若骗得了自己,当时便不该喊他那一声“子湛”,将这颗心又置于从前忐忑惴惴的境地。
临安再见他后,我几方敲击垂询,知道“林承之”是徐州人士,年纪跟祁桁差不多一样,是家中独子,双亲都在徐州的乡下务农。
从前听惜梦说,祁桁早年父母双亡,一直是寄住在她家。惜梦她爹,也就是祁桁母亲的哥哥,对这个唯一的妹妹很是疼爱,知她去了,可怜祁桁境遇,从小对他照拂有加,加之他学问好的缘故,族中小辈对他也很是尊敬。故他虽双亲早逝,却一直生活顺遂,没吃过太大的苦。
祁桁的身份必然是不能假了,那么“林承之”……
究竟是虚构出来,还是真有这么个人,叫他给冒名顶替了?入京赶考前,各省官员都会上呈名单。参加会试,也需原籍所在的官文证明身份……
可如果真有“林承之”此人……
代考的是他,入殿试的是他,得功名的是他,如此舞弊,有什么好处呢?
冒名顶替,是掉脑袋的大罪。加之从前嫌隙,他在诗会时不愿承认,实是理所应当。从前走时,他尚不知我身份,如今重逢,我是唯一知他底细的人,此种攸关,他心里真就没忐忑过吗?
“林修撰。”
林承之恍然回过神一般,睫羽一动,道:“殿下请讲。”
我道:“林修撰若是有空,不妨到本王府上坐坐。”
林承之道:“这……科举一案未了,翰林院中也许多事情没有办完,近来没有空闲,不敢轻诺。”
果然。
“无妨,什么时间有空了,什么时间来,本王候着。”
我喝了口茶,顺道将他的杯子斟满,他站起身,双手接过茶杯,躬身道:“多谢殿下。”
老天爷安排我与他再遇,他要揣着那个身份,我也顺着他端着晋王的架子,礼仪尊卑,左右却是他多受桎梏,不得不听我讲,不得不顺着我的路来。
“本王从前在吴州,有一位故人……”说完,我抬头看林承之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接着道,“这位故人有个表妹,曾赠本王一个荷包,本王经人提点,方知在吴州,未婚男子赠女子手镯,女子赠刺有对方姓名的荷包,视作定情。”
“提点本王的人还说,本王的这位故人对表妹心悦已久,本王横插一脚,是不义之事。本王这才知道,为何那段时间故人一直对本王不假颜色。本王方了解内情,却得了急诏要马上回京,便在临走前写了张字条邀故人一聚。”
顿了顿,我道:“林修撰觉得,他若晓得本王是不了解当地风俗才冒失收下荷包,会原谅本王吗?”
我抬起头将林承之盯住,见他微微有些吃惊,接着将眉头皱起,犹犹豫豫。
“这,下官不好说……”
“林修撰但说无妨。”
“下官……依下官看,既然这位表妹属意殿下,那么殿下不论收下荷包与否,都与这位故人无关。他若因此置气,可见不是什么心胸大度之人。”
“……”我道,“这,他其实平常并不这样。”
“恐怕是平常没牵扯到什么利害关系。”
“倒也不是这么说,他其实……”
“虽说下官不该背后议人是非,但与君子交,便无话不可交,若有什么没说清的,遮遮掩掩的,可见并不是值得交心之人,殿下也不必多费心,且随他去罢。”
第31章
在柳府中搜出这么多箱子真金白银, 柳文崖无辜显然就成了一个笑话。
现在的剩下问题就是,柳文崖究竟是自尽,还是被人谋杀?除了柳文崖之外, 那场会试是否有其他考官参与舞弊?
有这账本和密室, 柳文崖的罪是跑不了了, 但大理寺中若真有内鬼, 难保不会在接下来的审问中再出岔子。故江起闻差来搬箱子的人并不多, 搬完之后,又与我、林承之一道向他们叮嘱了一番。
“此案事关重大, 皇上派晋王殿下、林修撰与本官一起协查,现在正值案情关键, 尔等若敢泄露此事,不止本官, 皇上和晋王殿下也必定绕不了尔等。”
江起闻这招狐假虎威,从一开始用到现在, 依然十分好使。几个人吓得连连保证, 绝不让旁人轻动。
交代完,我与江起闻、林承之一道去了大理寺,来到江起闻处理公务的房间。
屋里没人,他巡视四周, 关好窗户, 走到案前,熟练地从摞成堆的案卷中拿出来一本递给我。
“这便是柳文崖坠湖的第二天,下官所审的其余考官的笔录。”
我翻了几页, 没多时便合上了。
“这也没审出什么啊。”
江起闻颔首道:“正是。”
我奇了:“那,江大人给本王看这卷宗,是何用意?”
“众所周知臣前一天刚上告朝廷, 第二日便听说了柳文崖坠湖的消息。也就是说,柳文崖坠湖,是在下官上奏皇上的当天晚上。提审的手续还没办好,柳文崖却先一步死无对证了。”
我点点头。
“若其余考官都没参与此事,那么一问三不知,倒也说得过去。可是,如今柳文崖参与舞弊一事已得到证实,当日的几位考官,真能脱得了干系吗?若其余考官皆如账本上所记,都有舞弊之嫌,那么谁能在提审文书下来之前,将每位考官的口都封得严严实实,在大理寺盘问之下仍能滴水不漏呢?”
我道:“江大人的意思是说,阻挠此案之人能力巨大?”
江起闻道:“案件尚未开审,柳文崖为何会觉得自己一定逃不掉了呢?殿下也看见了,柳文崖家中的那处密室,大理寺搜了几次都没发现,今日还是得林修撰帮助,才知道这书架的奥秘。再则,像柳文崖这般心细之人,若真是想以一死来保全清白,为何不先将屋内的赃物转走呢?”
我恍然道:“柳文崖是来不及转走这些赃物,他不是自杀。”
江起闻点头:“仵作查验柳文崖的尸体,死因确为溺水。如此,殿下觉得,柳文崖是失足的可能性大些,还是被人推下湖中的可能性大些?”
自然是被人推下去的可能性大些。
然而他这样套我话,我却不想承下去,且我心中本有别意,遂转过头道:“林修撰,你怎么看?”
江起闻与本王都把林承之望着,他似乎没想到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方道:“下官觉得,柳文崖若真是醉酒,被人推下湖中,确实没什么生还的几率。”
我道:“本王与林修撰想得一样。”
江起闻了然一笑:“殿下和林修撰似乎都不愿直言此事。”
杀害当朝二品大员,此事已比科举舞弊案还叫人不敢细想。
“这杀人之人,必然不知道柳文崖将赃物藏在了哪里。柳文崖的罪证到手,也间接证明高晟之死不是偶然,更证明这幕后之人,一直在盯着此案走向。”江起闻凝声道,“二位觉得,此人下一步,应当是要干嘛?”
以我对我二哥的了解,他倒是能做出这一档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