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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景杉如今还没有长醒。”
  贺栎山看向我:“殿下,你知道你离京这些年,我过得有多苦了吧?”
  我二人来了慕玉楼,贺栎山叫出来老板,打听到景杉所在房间,我二人立刻冲了进去,床上正躺着一个人,脱了一半的衣裳,景杉自个儿躲在房间一角,看见贺栎山和我来了,竟然也不意外。
  “安王,你怎么就能喜欢男人呢?”声音幽怨极了,好像他是被强拉过来那个。
  我登时松了一口气。
  贺栎山将那个小倌叫了出去,我三人就这样在桌前坐下,没等我和贺栎山说什么,景杉就先开口道,“三哥,这回我是真悟了。”
  我没好气扫他一眼,“你悟什么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娘要儿娶,儿不得不娶。”
  他这一番话说得委屈,我抬头去看,他的顶天立地男儿泪又滑下来一行,两个眼泡都肿了。贺栎山见了,掏出来一条手帕——那条手帕上面还有香气,绣着一对鸳鸯,不知道是哪位温香软玉塞给他的。
  景山接过手帕,擦了下眼泪,没料到越流越多,最后干脆把手帕丢到一边,拿袖子揩起来。
  “三哥,无论怎么选,都是我娘选的最对。我早晚要成婚,不是今天也是明天,不是今年也是明年。她选的人也好,我也找不出来更配的。我今天在这里一夜荒唐,跑去拒婚,明天父皇就要将我叫过去,吴英吴将军,想必也要生不小的气,我本来就没有什么本事,还闯这么大的祸,叫父皇面子上挂不住——我娘去找他,他亲自赐的婚,他要生了气,见我阳奉阴违,说不准连我的爵位都摘了,踹我去苦寒之地,一辈子不准回京。”
  他这个呆子,又笨又聪明的。
  我放缓声音,“既然你都知道,何苦为之?”
  景杉摇了摇头,不肯说话,一会儿,推开窗户,仰头去看月亮,喃喃自语。
  “三哥,什么都好,只是我不高兴。”
  一会儿,再说:“我不高兴。”
  楼下就在这时候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叮叮咚咚的撞击声,透过窗户传了上来。我走到窗边,将窗户另一边也推开。
  只见慕玉楼的前院走进来一队士兵,各个配着刀,穿着盔甲,每两个人一组,分头往几个出口的地方堵去,余下的人正往楼上走,只剩下一个尾巴,不知道上去了几个人,光看尾巴,至少已经是三个。
  “神武营的人,”贺栎山走过来,在我耳朵边开口,声音肃穆,“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景杉本来正靠着另一扇窗户兀自感伤,听了这话,立刻跺了一下脚,“不好!”
  贺栎山也道:“不好。”
  神武营出动不知道要来做什么,但看这阵仗,保准不会是规规矩矩谁都不想打扰的。
  景杉火急火燎扒开窗户,身子已经支出去一半,贺栎山眼疾手快将他按了回来:“康王莫急,你现在跳下去只能被抓个正着。”
  景杉这下子又一个箭步窜到了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好,连头都蒙了进去,立马又伸出一只手来,将本来束好的帘帐拉了下来,贺栎山走到他床边,语气已经非常无奈:“康王殿下,你不会以为把自己裹进被子,神武营的人就能装看不见吧?”
  不仅不会装看不见,反而更愿意过来揭开他的真面目。
  景杉于是将头伸出来,“那怎么办?!我要是被抓到,我的一世英名……我、我……”
  他额上冷汗直流,就在这时走廊外传来“登登”的踏步声,还有刀剑相撞的声音,紧接着就是门打开的声音——就在隔壁,然后就是尖叫声,夹杂着官兵的呵斥,离得不算远,讲话声音也大,隐隐约约能够听到“办案”“捉拿奸细”的字眼。
  贺栎山道:“似乎是在搜人。”
  景杉本来就不好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两个眼睛在地上找来找去,不知道在找什么,我猜是在找洞,突然之间他脸色一亮,抬头过来瞧我:“三哥,好三哥,三皇兄,你刚回京不久,别说这些官兵了,朝中多少人都不识得你模样,不如,你帮我挡挡吧?”
  隔壁的一间屋子搜查没有多久,可能是没找到人,脚步声又在走廊响起,比刚才还要气势汹汹,一会儿就到了门口。景杉指挥贺栎山也躺上了床,让我躺在靠外的一侧,将我的衣领扯开,吩咐一番,紧接着就拿被子将自己和贺栎山的头脸完全盖住。
  于是等晏载走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我从被子里露出半个身子,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
  我预备要说的话,突然之间就全忘光了。
  现在不是装的惊吓。
  现在是真的。
  全京城这么大,偏偏遇上这么个熟人。
  偏偏刚开推开窗户的时候,只看见尾巴后面跟着的官兵,没看见是他在带队。
  官兵们呈“八”字有条不紊分立两侧,前面几个先查看了窗户内外,可能是想看有没有人正藏着要偷袭,接着又一个过官兵来我床前,看架势是想要掀被子,晏载就在这时候轻咳了一声,拿拳头抵住下巴,“等会儿。”
  那个官兵就停了手,转过头看他。
  晏载从人群中间缓缓踱出来。
  我与晏载面面相觑,一室静谧,良久,他道:“巧啊,殿下。”
  景杉脚可能是抽筋了,在被子里撞了我一下。
  “晏副将这么晚还在公干……”我已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扯出一个笑,“当真是我朝之栋梁,社稷之福祉啊。”
  晏载挑了挑眉,目光睃巡于我床上,眼中三分吃惊,三分玩味:“殿下一夜御二男,也是英武不凡,叫末将大开眼界。”
  咯噔。
  我顺着他眼神看去,瞧见了景杉和贺栎山被盖住的两双脚,床太窄,两双脚足尖都往上立着,被子轻薄,撑出来明显的形状。景杉仍未有觉,仗着被子的遮掩用右脚挠了挠左脚的脚心。
  苍天。
  “本王……”
  “末将明白。”
  “其实……”
  “殿下不必多言。”
  “这件事情……”
  “末将还得接着公干,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官兵就这样走了,晏载走在最后,末了,还倒退着将门给我关上了。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我刚刚跟神武营结了仇,神武营的人就过来见我的糗状,我非要去管景杉的闲事,活该被他恩将仇报。
  本王一世英名,今日毁尽。
  第16章
  从慕玉楼走出来,本王的心情变得有些差,人一旦心情变差,便总是止不住的去想一些往事,从前心里一样不痛快的回忆。
  记得小时候有一回,徐司业正在讲课,讲的是“君子”之道,说是做学问之前要先学立身,举例讲“梅兰竹菊”,说兰之君子空谷自适,说竹之君子宁折不弯,洋洋洒洒一大堆,讲完了,最后又抛给我们所有人一个问题,算作对今天这一堂的总结,最先点了贺栎山起来答。
  贺栎山向来没拘束惯了,整日都是昏昏欲睡的模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徐司业问他,觉得君子应当是什么样的。
  贺栎山便答:“所谓君子,应当有进有退,能伸能屈,勾践卧薪尝胆,方能雪耻灭吴。什么宁折不弯、空谷自适,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成大事者,应当不拘小节,从容赴辱。所以学生觉得,君子应当如……知羞草。”
  话说完,屋内便安静了一下。
  徐司业怒不可遏,连骂了他好几句榆木,让他赶紧滚出去。
  贺栎山虽然在功课上没有长进,但向来听话,说什么都不回嘴,就这么出去了,在院子里的墙角乖乖站着。这事儿我记得异常清楚,只因他出去罚站之后,徐司业发现了景杉那份算学题是由我代笔,也让我和景杉一块上外头站着去了。
  景杉还颇为郁闷,问我:“三皇兄,你是怎么弄的?”
  我也十分郁闷,按理说,我模仿他的笔迹早就炉火纯青,平时写个什么东西,别说司业了,就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来。这回还只是写个算术题,怎么就露馅了呢?
  我俩在这琢磨半天,那边贺栎山叹了口气,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三殿下,不是我说你,你把题全给答上来了,谁看不出来那不是五殿下自己写的啊?下回你要再这么干,得故意写错几个,或者干脆空几题不写。”
  我二人便悟了。那会儿我跟贺栎山还不是很熟,他算是最令徐司业头疼的一个,我和景杉也不遑多让,但有他在前面顶着,显得我二人也不那么的荒唐混账。
  总之,对他印象还不错。
  我三人就这么站着,我站在中间,景杉站在我左边,贺栎山站在墙角里面,最右侧,他选的位置最好,站累了,还把身体靠过去,眯着眼睛歇息。
  我扭过头,还能够看见树荫下,光斑照着他的眼皮,浓密的睫毛随着光晕的起伏轻轻颤动。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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