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殿下,你没觉得外边有什么声音吗?”
他这一说,我睁开眼睛,黑夜之中五感较寻常更加灵敏,我第一个要寻脚步声,但静静听了许久,没有找到,只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且不像是从房间外面,走道传来的。
像是从床底下传来的。
“吱吱——吱吱——吱吱——”
“吱吱——”
“吱吱……”
突然之间,这声音就变明显了,比刚才更加清晰,这声音似乎在移动,还没等我有所反应,一个软趴趴的东西跳上了我的手背。
我登时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了。
“老鼠!”贺栎山声音扬起,似有所惊。
我扬手将那玩意儿丢了出去,起身将灯点亮,只见一只老鼠被砸在床对面的桌角,奄奄一息地蹬着腿,嘴巴里吱吱叫唤,声音比刚才微弱更多。
贺栎山也从床上翻身下来,捞了外杉披在背上,他养尊处优久了,我原以为他还害怕,没想到他反而稀奇得多,绕着那只老鼠转了一圈,说这老鼠长得又肥又大,恐怕不知道待在这里偷吃多少年了。
那老鼠被他看着看着,万念俱灰,就这么咽了气。
我拿着灯往床底下探去,想要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蛇虫鼠蚁,免得整夜都不能清净,结果虫蚁没有找到,倒找到了……
一根骨头。
那骨头藏在床脚的位置,又细又短,乍一眼看过去很不起眼,我正端详着,贺栎山就走了过来。
“殿下,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这是一家黑店。”
他声音有些沉,刻意压低,吹在我的耳朵边,还稍有一些痒。
我站起身,让贺栎山帮我掌着灯,拿着那根骨头仔细端详。
“殿下看,这像是人骨吗?”
“看不出来。”
“连殿下都看不出来?”
“我又不吃人,怎么知道是不是人骨?”我觉得贺栎山对我有什么误解,将骨头丢到桌上,又道,“且我也不常杀人。”
贺栎山便笑了。
我道:“应当叫大理寺或者衙门的人来看,比你我有经验更多。”
贺栎山道:“那殿下可得藏好这节骨头,等我二人离开此地,好拿着去报官。”
我还没有接话,贺栎山又神神秘秘道,“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听说这两年城中的一件轶事?”
“什么轶事?”
“便是一些失踪女子、小童之类的事。”
“你展开说说。”
贺栎山说这几年临安城失踪人口增多,尤其以年轻女子和小童为主,家里人报了官,衙门时常张贴寻人的通告。
有的是在街上走失的,有的是在外边郊游的时候失踪的,还有的是夜里睡了一觉,第二天醒过来便不见了人影,失踪的地点不一而足,无法判断是不是背后有什么团伙,统一作案的手段,于是便传出来鬼魂之说。
说是一旦被什么鬼魄迷住,就会跟着走,城里边很多人家门口都会张贴黄符,或者钟馗的画像,意在吓走那些上门拿人的鬼魄。
他话说到这里,客栈楼下便传来了一声尖叫。
我和贺栎山对视一眼,立刻噤声。
尖叫声只出现了一次,嗓音很细,像是个女人。
我走到窗边,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客栈门口亮着灯,两个灯笼挂在左右,幽幽昏黄随风荡漾,大门的位置站着掌柜,还有之前给我房间送过茶水的小二,两个人正捂着一个女人的嘴。
那女人眼睛已经闭上了,小二便将捂着的帕子拿了下来,顺便擦了一把头上的汗。
那掌柜瞪了他一眼:“你他娘的再出岔子,我把你也煮了吃。”
“我是放了那么多蒙汗药的啊,我真没少放,我贪那东西干嘛,我怎么知道她中途能醒……”
那小二声音很低,越说越大声,叫那掌柜打断。
“够了。别再讲了。小心将人吵醒。”
话说完,那小二意识到什么,回头往客栈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向下正看着,正好与他的目光对上。
第5章
“这杯酒敬晋王殿下,殿下勇武,为我临安百姓扫除一害。您不顾安危,只身前往屏山花谷卧底,找到那强盗老巢,其中惊险,我等只听康王殿下说,便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衙门捕快抓了两年都没搜出来什么线索,殿下您一出手,便叫他们统统有来无回。”
“是啊是啊,殿下只领兵一百,就剿灭了盘踞的山匪三百余人,如此功绩,整个朝中能有几人?”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马屁拍得连绵不绝,景杉在那一个劲儿地冲我挤眉弄眼。
我跟贺栎山出门游玩,没成想真撞上了盗匪。那客栈一共连掌柜四个人,都是强盗,店也不是他们的,原本的店家早就被劫杀了,尸骨就埋在店门口的地里面,其中那个给我和贺栎山送过茶水的小二倒是货真价实,只不过不敢报官,一直给那些强盗做事。
那天晚上叫那小二发现,我趁机翻下窗先发制人,连带那个掌柜,以及店里剩下两个伙计,被我打得昏死过去。
店里边其他客人第二天一早便走了,走之前答应下来,去衙门报官,叫捕快来抓人。
我跟贺栎山便一直待在客栈里等捕快过来。
这里距离临安城有些远,一来一回至少一天时间。中途那个掌柜醒了,贺栎山对着他说我二人也是强盗,其他客人都已经被我们杀掉。因他们也是同行,应该不会去报官,所以才留下他们性命,等他们家里人来交卖命财。
他本意是想捉弄这些人,没想到这些人气势更嚣张,说自己是什么龙虎山张大将军的手下,要是我们不放人,叫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后面这些人押送到衙门,我和贺栎山去问,那个龙虎山张大将军是个什么来历,可是前朝兵败之后留下的余孽。
衙门里的捕快说那龙虎山没有什么张大将军,只有一个土匪,倒是也姓张。手底下招过一些人,有镖局的人来报过官,说曾经被他们要过买路财,但那都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如今已经少有听到。
出了衙门,贺栎山便跟我道,恐怕不是不知道,只是衙门的人懒得管。
过了几日,那几个盗匪已经被斩首了,有个捕快跑过来,找到我府上,说是那土匪交代了龙虎山的位置,还说山里面绑过人,那个客栈只是个中转的地方,张大将军手下有不少负责掳人的手下,这些人从城里面绑了人,交到客栈的酒窖,等过几天,看城里面寻人的启示,筛选哪些人要放回去。
一般富贵人家,尤其在朝中做官的,他们怕惹事,就给放回去。不过大部分,都不在此列。几天之后,就由客栈的人带走。
漂亮的女子都留在了龙虎山上,不记事的小童,就转移到别的州府去卖。
我听他的意思,是想要让我出手管一管。
我跟他讲:“你私下来找我,等你家老爷知道,你在衙门恐怕不会好过。”府尹得了这些线索却不愿意多管,可能已经有过计量。
那捕快重重给我磕了个头:“纵然脱了这身衣裳,小人也不能不顾良心。为民请命,小人不惧。”
我于是让他留在了我府上,跟我父皇禀了此事,征得他同意,借了神武营的兵,还有一个主将随行我去,到了龙虎山的地界,剿了山匪,救回来人。
来的主将叫晏载,也是个年轻人,十五岁便随军杀敌,战功赫赫,在边疆待了六年,前年才被举荐回朝。
他相貌深邃,眉宇之间有股英气,但更多的是煞气,见了我第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拜见晋王殿下,下官受命,特来护晋王殿下安危。”
于是乎,我这个本来要领兵的人,就成了个被供起来的看客。此人年纪虽小,长得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但很懂得一些弯弯绕绕,回去之后禀报,竟说此番能够成功剿匪,全赖晋王殿下领导有方。
景杉听说我去剿匪,也是稀奇得很,跟贺栎山问了其中曲折,去外面好一番炫耀。说他三哥我一早就察觉出来屏山花谷的客栈有什么不对,专门深入探查。说到跟人缠斗的画面,好像他本人就在那里看着似的,绘声绘色。
往往要体现一个人厉害,首先要体现这个人打败的对象很厉害,他说那几个匪徒都是穷凶极恶之辈,手底下人命无数,会使这样剑那样刀,有这样那样的名号,跟我打得有来有回,最终被我擒获,哭着喊着求我饶命。
贺栎山在酒桌上就这么听着,对着满堂不知所谓的马屁憋着笑,也不说什么替我解围的话,反而在那里添油加醋,说他也是有赖我在那里,才没有落入贼手,要下辈子结草衔环相报。
一群纨绔起了哄,猛在那给我灌酒。
我招架无能,一杯接着一杯,喝得眼睛发痛,感觉看东西已经有些模糊了,方才借口小解,出去透气。
饮酒的地方是间酒楼,以景杉的名义请的客,说是为了给我接风洗尘——实则我早回来不知道多少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