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在哥舒翰的右翼迎接他的是李嗣业率领的三千陌刀手。这些被征召而来的健儿肩扛陌刀,玄甲在火光下泛着鱼鳞般的冷光。
当吐蕃重骑兵如黑云压城般冲来时,李嗣业暴喝如雷,第一排陌刀手踏步前劈,刀刃劈开马颈时激起的血雾,几乎能在风雪之中凝成一道猩红帷幕。
三十里外,慕容曦光与吐谷浑部马蹄正碾过结冰的叶叶河面。青海驄的马蹄在冰面上凿出繁星般的白痕,慕容曦光突然想起多年前洛北与他如同故事般说起雪原的夜晚。
“风雪之中无所依凭,唯有罗盘可以信任。”
他从怀里掏出那枚他从碎叶文馆拿到的小小的罗盘,跟着它的指引扑向猎物的后背。
战争很快随着战鼓与吼叫声在方圆数里之内展开。唐人与吐蕃人在风雪之间互相厮杀。
达扎恭禄苦战多时,依旧无法撼动李嗣业带领的陌刀阵。可就在这时,阙特勤的帅旗刺破风雪,突厥骑兵沿着山谷席卷而来。
他们接二连三地射出手中的火箭,而后抽出弯刀加入这场血腥的厮杀。他们的弯刀好像不是在劈砍,而是在顺着重甲缝隙游走,像野狼一般撕开了吐蕃步兵的咽喉。
“左贤王!”有士兵突然指向西南。阙特勤顺着手指望去,达扎恭禄的帅旗在向东移动——吐蕃主帅达扎恭禄竟要调转方向突围!
“好啊!”阙特勤取下雕弓,弯弓搭箭——
阙特勤手中羽箭离弦的瞬间,慕容曦光的狼烟恰在此时冲天而起。吐谷浑骑兵如同银色匕首捅进吐蕃后腰,吐蕃军阵顿时一乱。
阙特勤抓住机会,立刻带领卫队突入达扎恭禄的中军。他羽箭破空而去,达扎恭禄的大旗应声而落。
达扎恭禄心知他不好对付,只得勒马回身,与他在阵中交战。火星从两人交击的刀刃上迸射,竟在风雪中燃起细小的火星。
第四次交错的回合,达扎恭禄的刀带着破风声劈来,阙特勤仗着自己马术绝佳,在马上侧身下腰,轻巧地避过这一刀。
达扎恭禄见势不妙,回手要躲,阙特勤已然弹起身,手中那把陨铁唐代如切酪般劈开达扎恭禄脖颈,扬起一阵血雾。
浑身浴血的阙特勤举起达扎恭禄的首级,脚下是凝结着血冰的吐蕃王旗:“达扎恭禄已死!识相的速速投降!”
“达扎恭禄已死!”
唐军的声浪震天动地,风雪也为之停止。苦战之中的乞力徐主力也因这消息崩溃,军队四散,倒给了王训和骨力裴罗带军主动追击的理由。
发出让他们率兵追击的命令之后,洛北走出中军大帐,抬头望向天空。
天已经亮了,他的帅旗依旧在青灰色的天空中不断飘舞着,金线绣成的“洛”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这一夜过后,雪原上几乎被血染红,到处是唐人与吐蕃人的尸首、到处是伤兵的哀嚎,到处是断刃残刀……
唐军的随军医师们走出营帐,拉着小车四处寻找幸存的伤员。还有人正在替阵亡的士兵们确认身份,再一一安葬。
洛北深深舒了口气,闭上双眼,再睁开眼时,便又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唐军主帅。他接过浑释之递来的死伤名单,转头回到大帐中,起笔为将士们请功。
“大哥哥!看我们抓到了谁!”慕容曦光在这日黄昏兴冲冲地走进他的大帐,没等洛北追问,就让亲兵们拉上来一个五花大绑的人。
这人生就一副吐蕃人的相貌,一只耳朵上戴着绿松石的坠子,身上却糊里糊涂地穿着一件牧人的短衫,听到慕容曦光的声音,只是漫不经心地抬头望向洛北。
“阁下就是吐蕃大论乞力徐吧?”洛北将手边写好的抚恤文书放到一边,改用吐蕃话与乞力徐对话。
乞力徐惊讶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我之前和你没打过照面。”洛北语气平静,“不过能让吐谷浑首领如此兴奋,阁下应该官职不小。既然达扎恭禄已经授首,那么你应该就是乞力徐了。”
“哼,既然已经落到了你们的手中,败军之将还有什么话好说。”乞力徐把脸偏到一边,不去与他对视,“请你开刀问斩吧。”
“这场战争里已经有很多人失去了生命,不差你一个。”洛北靠向椅背,沉声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可以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其一,尚赞咄热拉金、你和达扎恭禄或死或俘,吐谷浑王子不见踪迹,吐蕃王家准备用谁主政?”
“其二,苏毗叛乱,逻些城盐价暴涨,想来再过十来天,便会有贵胄都买不起盐的情况发生,吐蕃王家打算怎么办?”
“其三,苏毗叛乱之后,象雄、羊同、党项等部未必不会有样学样。”洛北轻轻一笑,笑容里却没有多少欣喜成分:“明年的会盟还能开得起来么?”
乞力徐听他每一句话都踩在吐蕃的死穴上,闻言已是冷汗涔涔,口中却不能认输:“那与我无关!”
“好一个与你无关!乞力徐,你是觉得一死之后就不用在为任何事情负责任了吗?”洛北站起身,“你这么着急想让我杀了你,就是因为你回去也活不成,倒不如死在我手中图个好名声。”
乞力徐努力让自己不要发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洛北示意浑释之拿出一封印着吐蕃王家印信的信件,“送信的使者我们可是截获了不止一批……信中的内容,想必你也读过吧?”
他把信件丢在乞力徐身上:“赞普已经写信让你和达扎恭禄班师逻些,但你们不仅违抗了赞普的命令,还把吐蕃主力一次性都丢在了这里。你要是这样灰溜溜地回去,怎么可能还能活得成?”
乞力徐颤抖着双手拆开信件,终于忍不住咽了口吐沫:“连这消息都能泄露出去,吐蕃不败,没有天理啊。”
“不要感叹天理了。”洛北走到他面前,弯腰看着他,“我问你,你想活吗?”
第249章
乌海之败的消息传到逻些城时, 逻些已经飘起了雪花。年轻的赤德祖赞失手把镶嵌着绿松石的鎏金酒杯摔在了地上,流下一片暗红的酒浆。
送信的达扎恭禄营中的亲卫,他浑身是血, 脸上被冻伤了一块, 但他浑然不觉,只紧紧攥着一柄断刀,跪倒在红山宫的台阶之下。
“达扎恭禄将军被杀了——”
“吐蕃主力全军覆没——”
他声音嘶哑得像铁匠铺里坏了的风箱,把满殿中的吐蕃大臣们惊得像一个个迸起的火星。
“赞普!”韦氏家族硕果仅存的大臣,韦·绮力心儿扑腾一声跪倒在地:“请赞普准许我提领大军为韦氏家族的英灵们报仇!”
赤德祖赞还未还来得及开口, 他那位素有摄政太后赤玛雷之风的母亲赞玛脱脱登就已起身喝住了他:
“绮力心儿!你想干什么?还嫌吐蕃人的血流得不够多吗?”
“至少应当把苏毗拿回来,太后……”韦·绮力心儿说着,双目之中流下了热泪:“否则, 等待逻些城里的贵族们也因为长久没有吃盐而没气力的时候,唐人的军队不需要作战,就可以来到这里逼迫我们投降。”
一片哭声的大殿之上, 赤德祖赞是那个最清醒的人。他拖拽着华丽的王袍走到大殿之前, 转身问那个传令的使者:
“洛北撤军了吗?”
“没有,赞普……”使者把脑袋垂得更低,“我听说他率一支轻骑去了苏毗,说是帮那里的女王稳定局势。”
年轻的赞普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如果需要的话,那支轻骑会随时变成一把插向逻些城的利刃。
他忽而感到脖颈上的七宝璎珞勒得自己生疼, 便用力一扯,不顾手指上勒出的红痕,珠串散落一地, 吓得大臣、侍者、奴隶们纷纷跪倒在地。
赞玛脱脱登心疼儿子,上前要把他年轻的头颅搂进怀里:“请勇敢的赞普不要生气, 不要担忧……”
她放柔了语气:“如果您实在不甘心,我们就再出军队与那位唐人的将军决战好了。”
“我们没有兵马了,母亲。”赤德祖赞挣开她的手,怔怔地望着天空,“不要再打仗、不要再流血了……我来写信,我们派出使者去苏毗、去长安,请伟大的大唐皇帝饶恕我们的不臣之举。告诉他们,我们永远甘于做大唐的奴仆。”
赞玛脱脱登失声痛哭,哭声连绵,几乎震动了整个逻些城。
一月之后,吐谷浑故都伏俟城外。
金雕已经长得比一人还高,就连洛北大帐中的架子也有些撑不住它。但它依旧乖顺地靠在洛北脚边,等着主人梳理它的绒毛。
“赤德祖赞想给我们什么?牦牛河?”洛北取下从长安来的字条,略扫了一眼,便递给一边的裴耀卿,“裴御史看呢?”
裴耀卿微微挑眉,他因不善武艺,在开战之前就被洛北送回了应龙城。奉命守卫应龙城的哥舒亶看他像看自己的眼珠子,恨不得上城墙巡视都带着他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