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李重俊无奈道:“洛卿,朕本来还想留你在长安看过了恩科再走,何必如此着急?”
“朝廷取士已有定规,微臣不敢逾越。”洛北道,“再说,西突厥各部还有些关于牧场的庶务留待我回去裁决。”
他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重俊只得下诏准许,洛北离开长安那一日,李重俊不仅特意登城门相送,除却礼制所规定的双旌双节外,还赐予他大将出征才有的斧钺:
“朕以西陲托洛卿,边事勿相问也。”
“微臣谨受命。”
洛北登台道礼,随即拔队西去。
马蹄踏出尘烟滚滚,旌旗遮云蔽日。
这一年距离他仓皇自突厥牙帐出逃,整整十二年。
第218章
“照这个速度, 今年的金山大会怕是又要开不起来了。”
依照边帅出行的礼节离开长安不过三日,洛北就已经厌弃了这些繁文缛节。
他时常骑马在队列之间来回梭巡,希望队列行进得再快些, 但皇帝赐下的那些财宝, 随行的仪仗护卫,甚至是一路追随而来,要前往塞外定居的百姓……没有一项能让他如愿。
“大哥哥,金山大会是什么?”
慕容曦光已过了弱冠之年,时常往来吐谷浑诸部与长安之间。
如今大唐与吐蕃边事再起, 不少吐谷浑族人都追随慕容宣彻和论弓仁在青海前线浴血奋战。眼看洛北要去碛西,他便自请随同洛北一道,也好去青海前线慰问一番。
洛北放马慢行, 温声给他解释道:“西突厥各部旧俗,每逢初一十五,各部首领随同可汗一道拜谒山神与祖先。我统领各部之后, 恢复了这个旧俗, 同时也在金山下的草原上召开大会,使众部子女比试技艺,取得名次者皆有奖励,另外还会拔擢一些人进入我的亲军与卫队之中。”
“听上去挺有意思。”慕容曦光笑道, “若大哥哥准许,我也要下场争个名次去。”
“那是不行的。”哥舒亶自他们身后打马上来, “你家大哥哥早有明令在先,为了公平起见,各部首领只能充作评委, 一律不准下场。”
慕容曦光只得颔首应了,哥舒亶见他无聊, 就同他说起金山大会上的诸多故事来。
两人交谈之时,洛北再度催马急行到了队列最前,他放眼回望过去,队列还是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头。
“将军!”正在他回望之际,一贯沉默地随侍在他身侧的王训忽而开口,“若您允许,我可以在金山大会下场比试么?”
洛北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愣,转头看向王训,只见他目光坚定,神情恳切。他心下奇怪:“训儿对比试这些感兴趣?”
“不,争胜非我本意。”王训脸上微微泛起红云,“但我听闻洛将军的近卫亲军之中多的是高手,不少人后来都拜将封侯,我想,若有机会,我能入将军的近卫之中么?”
洛北确实没有想到王训会这样说——以王训的身份和门荫,待他成年之后,大唐朝廷便会恩赏他一个官职。他本来不必从小兵做起。
“我是打算借着这次金山大会的机会,重编一支三百余人的近卫队伍。但我的近卫可没有那么好当……就说一条吧,你要花不少时间学习其他语言。”
“学其他语言?”王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碛西是诸部杂处之地,你的同袍兄弟多的是说其他语言的人。我会命人教导他们汉话,可也会要我的汉人近卫学一些简单的突厥话、吐蕃话。”洛北道,“光这一点,就要花你不少功夫。”
“我不怕花功夫!”王训声音不禁提高了八度,“只要将军肯花时间教导,我愿意学!”
洛北颔首,还未开口说些什么,声音又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
褚沅一人一骑自后队追了上来。离开了长安,她连风帽都戴得少了,大部分时候都一身襦裙,昂首骑行于众人之间。
“将军。”她躬身道礼,“我有要事必须当面禀报,可否请将军移步?”
王训已得洛北应允,心下大喜,见他们两人显然是有要事相谈,便自顾自地催马到一边去了。
洛北见过褚沅这幅模样:“出事了?”
“宫中出事了。”褚沅四下张望一番,又刻意压低了声音:“紫薇阁遭人纵火,殿阁焚烧一空,还烧伤了两个想去救火的宫人。”
洛北神情一凝,又很快放松下来:“纵火宫禁,对抗国策,这是谋反叛乱之兆,陛下一定会追查到底,绝不会放过幕后主使的。沅儿不必担心。”
褚沅摇了摇头:“我不是担心,我虽然离开长安,但还算消息灵通……阿兄知道纵火的人是谁么?”
她神情严肃,带得洛北也严肃起来,他沉思片刻,才道:“相王府的人?”
“是李隆基的朋友刘幽求。”褚沅温声道,“此人曾经参加制科考试,被授予县尉之职,后来弃官而去。是李隆基提携他,才在宫变之后混了个官职。”
洛北对李隆基身边这些亡命之徒早有耳闻,但没想到他们能干出纵火宫禁的事情:
“不应该啊。临淄王虽然年轻,可并不愚蠢,便是他们不满陛下所作所为,想要改朝换代,也绝不该在此时打草惊蛇,除非……”
“除非李隆基已经做了十足准备,就是要借此事笼络一批对新政不满的大臣。”褚沅轻声道,“阿兄,你看,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会修书给父亲和孝嵩,请他们留意此事。”洛北斩钉截铁地道,“对了,沅儿,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此事?”
“我的消息网很牢靠。”褚沅想了想,“若是阿兄决意要插手此事,我可以请他们暗中把消息透露给三法司的官员。”
洛北颔首:“先这么做吧,若能以一个刘幽求换李隆基罢手,也算是件好事。”他说到此处,又不免叹息一声。
“阿兄怎么了?可是担心阿史那将军?”
“父亲么?他一向治军有方,又出身蕃族,自然比许多将领更能拢住卫士们的心。我不是在担心他。只是,以我对李隆基的了解,他是不会轻易罢手的。可惜啊,相王一个谦谦君子,要被自己的儿子带到万劫不复的境地里去。”
日暮时分,钟声准时响彻整个罔极寺。太阳的余晖把罔极寺笼入一片温暖的光晕之中,连新开的牡丹也在这片光晕下显得更加耀眼。
罔极寺在大明宫与相王府邸之间,是太平公主为女皇武则天祈福所修建的,穷极华丽,是京都之名寺。
寺内遍植了牡丹千余棵,赶上牡丹盛放的季节,姚崇就会寄寓寺内,好在公务之余欣赏这片美景。
这一日也不例外,他如往常一样,自忙不完的公务中起身,漫步到花园里去赏花。
他踏入花园时,恰逢一阵微风拂过,牡丹花瓣随风轻舞,如彩蝶翩跹,他不禁半蹲下来,仔细端详起那层层叠叠的花瓣起来。
“姚相公好闲情。”有人远远地喊了一声。
姚崇与此地寺主往来极多,素来是不让人打扰自己的。这突兀的声音又是从何而来?他心下疑惑,走近一望,在见到来人面孔时,不由得眉头一跳:“见过赵王殿下。”
“朝中多的是喊我临淄王的人,只有姚公愿称我一声赵王。”李隆基笑道,“姚相公是个厚道人啊。”
姚崇微微躬身,语气依旧平和而恭敬:“殿下言重了。殿下身份尊贵,无论何时,臣都应以礼相称。”
李隆基走近几步,目光扫过满园牡丹,又落在姚崇身上,似是随意地说道:“姚相公公务繁忙,却仍有闲暇来此赏花,看来心境倒是不错。”
姚崇微微一笑:“臣公务之余,来此稍作休憩,也是为了更好地为陛下分忧。这牡丹虽美,却也比不上大唐的盛世繁华。”
李隆基点了点头,目光深邃,似是在思索什么,片刻后才道:“姚相公,我今日来此,其实是有事相商,可否移步禅房一叙?”
姚崇已觉得一股不详的预感从自己的脊背爬了上来,这股预感终于在他把李隆基邀到禅房,屏退左右之后达到了巅峰:“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姚相公,大唐天下危矣。”李隆基振声道,“相公权掌中枢,难道看不出来?”
……
把李隆基送走之后,姚崇坐在窗前,陷入了一片沉思之中。
李隆基是个说话极有煽动性的人,否则他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拉到这十几个亡命之徒与他同行。姚崇虽然久历宦海,但听他提出的那些愿景,也不免心潮澎湃。
可这一切是真的吗?这一切又值得吗?
姚崇苦苦思索着,一直没有思索出什么解法。直到寺僧来给他送饭时的叩门声,才打乱了他的想法。
他起身接过寺僧手中的食盒,道了句:“阿弥陀佛,有劳了。”
“姚施主不必客气。”寺僧再度合掌,向他躬身道礼而去。
姚崇揭开食盒,盒中已有一碟干笋、一块白煮豆腐、一碗五香干丝并一碗热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