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两边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最终还是韦皇后敲了敲把手,定住了局势:“好了,陛下诏书已下,既已成文,不容更改。诸位爱卿,不要再说了。”
  “皇后娘娘,既然昨日出了崔湜伪造手敕之事,微臣可否借此诏书一观?”郭元振自始至终未曾参与这场论战,听到韦皇后要一锤定音,赶紧出列质疑。
  “婉儿。”韦皇后挥了挥手,示意上官婉儿把诏书捧给郭元振,“给他看看。”
  郭元振看了一眼,硕大一枚国玺印章在上面鲜红得刺人眼球,他咽了口吐沫:“微臣执掌兵部,兵者,国家之大事,微臣有些机要消息,必须面呈陛下决断。”
  “郭相公,你是担心本宫会通敌叛国不成?”韦皇后冷笑一声,“好了,知道你挂心北边的局势,圣上已下了手敕,要在长安闲居的北庭大都护、碎叶郡王洛北速速前往庭州戍边,文书既下,不得停留。”
  朝野中再度一片哗然,对朝局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到,这道任命是皇后在排斥异己,但这道任命并不是一个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以雍州长史杨再思功高,入朝辅政,诏命韦温为雍州长史。”
  “以吏部侍郎李峤代吏部尚书,拜为同中书门下三品。”
  “以侍中纪处讷兼任右卫将军,领禁军。”
  “起复流放岭南多年的宗楚客,拜为中书令。”
  ……
  “这些人虽然都是皇后的心腹,也做过宰相,但看她连宗楚客都被拉了出来,可见皇后手中也并无多少人可用。”
  令人意外的是,身处漩涡之中的洛北并未在有带甲武士保卫的碎叶郡王府中,反倒在裴伷先家下辖的裴氏酒肆之中,望着窗外的一片萧瑟冬景。
  “不过,宗楚客和你可是有死仇。”酒肆之中还立着个紫袍青年,他意态潇洒,半靠在围栏之上望着屋内,脸上一片笑意:“你不担忧?”
  “临淄王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洛北将面前的茶盏斟满一盏,“要担忧,早在两个月前宗楚客潜回长安的时候就担忧了。”
  临淄王李隆基闻言大为惊讶,他放下环抱着的双臂,上前半步:“他两个月前就回来了?”
  “是。”洛北轻轻点了点头,“皇后在陛下面前说尽了好话,宗楚客又以赠礼名义送给皇帝、皇后和安乐公主不少东西,这才换了一个重新面圣的机会。”
  “那陛下还没有用他……不对,这些事情当属机密中的机密,你是如何知道的?”李隆基问。
  “第一个问题,因为当时陛下觉得比起宗楚客,我更有一些。第二个问题……恕我不能奉告。”洛北摊开双手,“我说此事,只是想告诉临淄王,合作可以,但你手上有什么筹码么?”
  李隆基被他毫不客气的语气噎了个半晌,论宫中关系,太平公主在他这个宗室之上,论名正言顺,洛北是太子的东宫僚属,论军中关系……
  他看了一眼洛北,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洛北和其父阿史那献都曾经执掌禁军,他这个会打猎、歌舞、打马球的宗室,怎么也不可能比得过大名鼎鼎的大唐军神。
  “但有一点,你不如我。”李隆基似乎想起了什么,“韦后已经命其娘家兄弟严守宫禁,要想大摇大摆地号召禁军谋反,你还欠个皇城内的指挥部。”
  洛北“哦”了一声:“临淄王有信得过的地方?”
  “禁苑总监钟绍京是我的拜把子兄弟。”李隆基这才坐到他面前,“我要的也不多,一个亲王爵位,还有,政变之后不牵连我们相王府的人,洛将军能答应否?”
  洛北喝了一口茶水:“此事需要太子定夺。”他站起身,“不过,我愿意替临淄王传这个话。”
  “好,那就以这杯中酒作为我们的庆功酒。”李隆基喜不自胜,从桌上端起另外一只金杯,与洛北一碰,便一饮而尽。
  他擦了擦唇边溢出来的茶水,才感到一股苦涩涌入喉咙之中:“这,这怎么是茶水啊?!”
  “做大事者,当有静气。”洛北语气平静,“还有,我没有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喝庆功酒的习惯。”
  第211章
  次日, 韦后又下了数道诏书,以李多祚、李千里年长功高,赐以荣养, 以自己的娘家子弟韦跨、韦播, 以及亲信高嵩代之。
  又以阿史那献为西突厥十姓可汗,责任重大,命其速返碎叶,节制西域各部。
  这数道诏命一下,便是那些不关心朝政的人, 也能感到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长安城中卷起。
  若说打压阿史那献和洛北是为了排除异己,那换掉在禁军中屹立数十年不倒的李多祚和李千里。这是毫无疑问地在为改朝换代做铺垫。
  “你们这几日务必要待在禁军之中。”韦后再三叮嘱他们:“要把这些禁军都给我看住了,不能让他们轻举妄动。花天酒地, 过了这阵子什么时候都可以。”
  三人皆唯唯诺诺地应下。韦播又问:“可那些禁军子弟,各个仗着自己家世好,有几分武功, 眼高于顶, 对我们几个一向不是很服气。姑妈,要是他们闹起来.....”
  “该打打,该杀杀。你在军中那么多年,学了那么多军令是用来做什么的?!”韦皇后喝道。
  “是, 是。”见她生气,三人只得道了个礼退了下去。看着这三个不成气候的男人, 韦皇后忽而觉得疲累万分,她坐回榻上,问安乐公主道:“我叫延秀护送洛北离开长安, 他去了没有?”
  “母后。”安乐公主坐到韦皇后身边:“洛北自己执掌千军万马,还需要延秀护送吗?”
  韦皇后瞪了一眼安乐公主, 她微微嘟着嘴唇,很有几分娇憨之色。韦皇后急急地喘了两口气:
  “别和我装傻,这样的事情也能拖得?是不是延秀不愿意去?!难道这样的事情,还要让我再下诏书吗?还有......太平公主那里怎么样?”
  “母后不要生气,纵然洛北晚走一天也不会怎么样的。再说了,难道您还真的打算把他放回西域去?那才叫放虎归山呢。”
  安乐公主道:
  “我倒觉得,咱们不妨就这样把他看管起来,到时候,一道圣旨赐死他得了。”
  韦皇后深深叹了口气:“天下的事情要都像你说的那么容易就好了。赐死一个功勋卓著的边将谈何容易?他手上还有数万大军,数十万部族呢?当年的武三思怎么样?费尽心机不是也没整倒他?唉,罢了。太平那边,你看得严实一点,不要让这两个人搅到一起去。”
  “是,母后。”安乐公主替韦皇后锤了锤肩膀:“您放心,太平府上也就是最近那几个被赶出长安的官员去过。皇室成员私自结交边将可是大忌。她要是敢动,我就立刻派人把他们俩都收拾了。”
  韦皇后静默不语,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面容,这几日操劳之下,已经多了几根白发,但双目之中依旧熊熊燃着火——再过数日,只要韦温控制住雍州局势,她便可即刻登上那个至尊之位。
  对于所有人来说,这一日都是分外漫长的。直到天色垂暮,长安城中大街上宵禁再起,才迎来一点平静。
  离子时不到一个时辰了,长安城中街都静了几遍。皇城之中更是静得吓人,就在这样一片安静的黑夜之中,洛北登上了临湖殿破败的高台。
  台下将士乌压压的一片,几近挤满了临湖殿前的这片空地。他往下望去,看到了自己的父亲阿史那献、看到了数年以来并肩作战的战友哥舒亶、看到了年轻的吐谷浑首领慕容曦光......
  火把映衬着他金棕色的眼眸如同烈日般耀眼,他轻轻吐了口气,抽出腰间那把唐刀。长刀出鞘,飞鹰凌空,他举起长刀,高声喊道:
  “众位将士!大唐不幸,皇纲失统,陛下龙御归天,皇后秘不发丧,意在改朝换代!我恐社稷沦丧,神器颓亡,意欲兴兵,拥立太子入宫。众将士,可愿随我同往?!”
  台下一片欢呼之声,众人高喝道:“愿往!”
  “我等愿往!”
  “好,我们即刻入宫!”
  自临湖殿向南不远,便是宫城北门——玄武门。
  高祖武德九年六月初四的那个混乱、血腥的夜晚,大唐的命运就是在那里决定下来的。
  现在,历史再一次把决定大唐命运的责任落在了玄武门上。
  葛福顺等人所在的万骑军营就设立在这里,军人们白日或去宫城要地轮值、或去禁苑操练,晚上便回到玄武门内的大营中休息。洛北担任禁军首领时,也曾在这里居住过。
  不过此时洛北面前的玄武门已经中门大开,李多祚、李千里簇拥着太子等在门前。在他们左右各有两个士兵挑着几个人头,他们紧紧闭着双眼,显然是在睡梦之中被杀的。
  这几个人正是韦播等韦后的亲信。
  “见过太子。”洛北知道太子已经控制住了玄武门中的万骑局势,低身向他道礼:“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李重俊提着缰绳的手也有些发白,但已经到了玄武门,他便没有退路:“国家到了这样的危亡关头,还在乎什么礼节呢?洛将军来得正好,众将士,随我一道入宫,匡扶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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