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他走到一堆小山似的金币前,拾起一枚刻着大食图案的金币,在手中轻轻一抛,金币在空中划过一道金色的弧线,落在了地上:
  “我们的征途,还远未结束——”
  第200章
  赶在唐历除夕之时, 乌勒伽在木鹿城、河中诸城中都摆下盛大的酒席,一为诸将庆功,二是与民同乐, 欢庆新年。
  阳光洒在木鹿城的石板街道上, 金色的光辉与城中四处飘扬的彩旗交相辉映。城中的空地上摆满了长桌,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佳肴,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其中最难得的是各种冰冻的水果。这些东西大概是从河中的粟特王公们家中的冰窖里搬出来的珍藏。夏日成熟的各色瓜果一经冰冻,显得越发甘甜多汁, 为这场盛宴增添了一抹清新。
  连素来不对这些东西上心的洛北也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些水果,他笑着对乌勒伽道:
  “这些水果倒是难得,我知道, 粟特人的风俗,是吃饭的时候不讲话。所以你们惯常以水果佐酒,方便客人们互相谈话, 是不是?”
  乌勒伽没想到他对粟特风俗熟悉至此:“是, 诚如将军所言。粟特风俗以火为贵,不喜在饭桌上谈话。不过,将军在此,我们就按照您的规矩来吧。”
  “好。”洛北竖起两根手指:“我在酒宴上的规矩有两条, 第一条,众人尽欢。第二条, 有人醉倒则停。”
  阙特勤笑道:“哦,我倒要看看是谁在主宴上当了这个率先倒下的倒霉蛋。”
  他一手揽过金瓶,微微一倾, 往自己的酒杯中倒满一杯,双手捧到洛北面前:
  “来, 乌特,我先敬你一杯,这次史无前例的胜利,应当属于你这位英雄的将军。”
  洛北笑了,举杯向众人同祝:“不,胜利属于我们英雄的士兵和人民。”
  众人齐饮这一杯,互相为贺。其后的酒席之上几乎变成了第二个战场,一众将领与地方的贵胄们争先恐后地互相敬酒,好像谁不抢着把别人灌倒,就显出自己的失败似的。
  出乎意料的是,最先倒下去竟是最善酒的粟特人。
  河中都护,康王乌勒伽被抬下去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满场的人都醉得七七八八。
  洛北也颇觉几分醉意,他站起身,独自走出营帐。木鹿城简直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到处是跳舞和欢唱的人。凛冽的冬风中带着乐声吹过来,吹得他昏昏沉沉的头脑顿时清醒过来。
  张孝嵩察觉到一点不对,追在他身后跟了出来:“将军大胜如此,为何心事重重?我想……并不全是因为屈底波的缘故吧?”
  洛北从衣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张孝嵩:
  “来此赴宴之前,我收到了褚郡君的信。信中说,陛下可能想把父亲调回长安,担任禁军领袖,另外,皇帝正在谋划嫁一个宗室贵女给他。”
  张孝嵩本已醉了八成,听了他这话,只得用路边的新雪洗了洗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升官授爵,姻娅皇家,这都应当是洛北此战的奖励,也是皇帝李显表示自己对这位将军的器重:
  “这不是好事?我猜,陛下还会再给你一个郡王爵位,方能配得上你的不世之功。”
  “但父亲回朝,安西大都护之位便要悬空了。”洛北道,“我猜,朝廷应当会任命薛讷将军继任。”
  “这不能够吧?”张孝嵩听得一头雾水:“虽说薛讷将军出身名门,又戍边多年。但他的功绩、人望均不如你,让他压你一头,除非是郭相公疯了。”
  洛北笑了:“郭相公可没有疯,他正在谋划把北庭都护府升级为北庭大都护府。以北庭大都护府管辖天山以北,以安西大都护府统辖天山以南。”
  他顿一顿,道:“我家世袭的昆陵都护府和继往绝可汗的濛池都护府都在天山以北,换句话说,即使我要担任大都护的职位,也应当会是北庭大都护。”
  在官场沉浮多年,张孝嵩立刻意识到了这个任命中的微妙之处:“北庭有防守突厥的重责,郭相公是要把这个担子丢给你。”
  洛北深深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也就罢了,我已经把草原上最精锐的部队征来了河中,默啜自己翻不起什么风浪。关键是,现在的北庭都护郭虔瓘还与我家素来不睦。”
  当年洛北的伯父阿史那俀子叛逃吐蕃之时,曾被吐蕃立为西突厥可汗,侵扰西域。当时就是郭虔瓘率军击败了他,逼得俀子最终南逃吐火罗。
  洛北的父亲阿史那献担任北庭都护时,一心与民休息,不插手北庭军务,也对这位郭将军敬而远之,两人之间这才勉强保持了面子上的和平。
  现在功勋卓著,屡战屡胜的洛北被安排到这个位置上,朝野必然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在这个位置上打出几个辉煌的大胜仗。但郭虔瓘只会觉得洛北抢夺了他的位置,绝不会给这个“叛徒的侄子”一点好脸色。
  张孝嵩想到这里,已经忍不住皱起了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事情,他曾在书上读过很多,但这样架空的办法,还是让人忍不住叹息。他极力想为朝廷找些借口:“这么大的变动,消息可靠吗?”
  “褚郡君可是为女皇执掌秘密的人。”洛北道:“长安城的一草一木,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的了。孝嵩,你还看不出来吗?朝廷这是要逼我撤军。”
  张孝嵩深深地叹息一声,呼罗珊刚刚平定,河中都护府百废待兴,朝廷就要把洛北这根定海神针抽走——他可不相信粟特人的军队能靠自己就扛住哈贾吉的援军:
  “朝廷刻薄寡恩至此,实在是太不公平了。郭相公怎么也这样?”
  “换我们俩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坐在郭相公那个位置上,也会这么做。”
  洛北用平静的语气为郭元振开脱:
  “这些年,他提拔了很多我的亲兵旧将去其他地方任职。虽然我如他所愿地失去了那支战斗力极强的亲兵,但也让我的影响力扩散到了整个西北边疆。如今郭知运是凉州都督,哥舒亶是安西副都护……更不要说,在我麾下作战过的中级、低级军官如过江之鲫,不计其数。”
  他顿了顿,转向张孝嵩:“倘若我要谋反叛乱,郭相公从哪抽一支大军来和我抗衡?”
  张孝嵩深深叹了口气:“那你的意见是?”
  “我的意见是,不动。”
  洛北转过身,目光望着一片暗沉的天际:
  “屈底波兵败身死的消息一传到伊拉克,哈贾吉就不可能坐得住了,他一定会亲自到这里来。因此,明年夏天之前,我不能班师回朝。”
  张孝嵩知道洛北的话是中正之言,可他依旧在心底盼望是洛北和褚沅错了。但很快现实就击碎了他的期望。
  景龙七年正月二十八,开笔不久,大唐皇帝便降下诏命,以安西大都护、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献镇守西疆,劳苦功高,特召回朝,妻以宗室之女成纪县主。安西大都护以薛讷将军接任,以哥舒亶为其副手。
  诏命中同样宣布,升北庭都护府为北庭大都护,统辖天山以北,以阿史那献之子,洛北接任,并授予他碎叶郡王的爵位。
  另外褒奖参与河中、吐火罗战事的众将,督促洛北早日率兵归朝献俘。
  与这封任命诏书一起到洛北手上的还有北庭副大都护郭虔瓘的一封信,信中咄咄逼人地指责洛北这位北庭大都护,久离汛地,督促他早日回庭州去“抵抗突厥”。
  张孝嵩一听信件内容便在心底暗叫不好,再看帐中,阙特勤已经站了起来:
  “目前突厥与大唐尚且和好,我的堂弟同俄特勤还在长安的宫廷里读书呢。这位郭将军这算什么意思?”
  洛北麾下的诸将领更是各个群情激奋。要知道,在这里的不少人都指望着跟在洛北身后荣华富贵,加官进爵,羞辱他们信仰的主帅,便如同在他们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追随洛北最久的阿拔思是最不服气的那个:“将军,不如让他郭虔瓘出五百人,我们出五百人,在庭州城外决一死战,我们倒要看看,哪边是没胆子的懦夫。”
  “不许胡扯!”洛北沉声喝道:“我和郭虔瓘将军终究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让大唐自己的军队互相厮杀,你这是叛国!”
  阿拔思见他动了真怒,当下一缩头,不敢再说。
  洛北环视帐中一圈——好在他积威深重,才生生把众人的这股情绪都给镇了下去,才转向张孝嵩道:
  “孝嵩,你替我给郭虔瓘写一封信,就说:默啜的虚实我知道,默啜手中满打满算也就十万兵马,还要看着各部不叛乱,防备着东边的契丹和奚族向我们投降。郭虔瓘身为北庭副大都护,又依靠城高池深的庭州为堡垒,要是连这都守不住,只知道向我求援,让他趁早给朝廷上书,回家抱孩子去吧。”
  帐中哄笑一片,唯独张孝嵩面露难色,这样一封书信去了庭州,只怕郭虔瓘和洛北之间的关系好不了了。
  “另外,我会上表弹劾他目无尊上。”洛北敲了敲他帐中的地图,“现在,你们都给我收收心,看看这张地图——哈贾吉的军队已经离我们不远了,大敌当前,把你们的火气放到战场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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