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特勤!”哥舒亶坐在骏马背上,向洛北行礼,“我率军前来迎接特勤归来!”
  “好啊,哥舒亶。”洛北轻轻一笑,高声下令,“或杀或抓,一个也不要让他们跑了!”
  第186章
  “该死的唐人, 他们一定得到了魔鬼的帮助!”
  直到夕阳时分,屈底波才从唐军有意放回来的使节那里得到了此战的最后结果。
  他派出的三千人或死或伤或被俘,大将胡里斯被生擒, 做了唐军的第一个大食将军俘虏。
  更让屈底波愤怒的是, 洛北还让那个充作使节的士兵给他带来一封亲笔信:
  “河中、吐火罗皆是我祖先之地,世代受大唐羁縻,为我大唐藩属之国。
  你入侵以来,倒行逆施,暴虐不堪, 已是天怒人怨,百神不护。
  我已率兵试与你游骑相会,你的军队不堪一击!
  望你早日退出乌浒水外, 归还我土,否则天军降临,你追悔莫及。”
  信纸上的大食文字飞舞, 好像是那位年轻、意气风发的大唐将军隔空与他对话。
  屈底波读完此信, 简直怒不可遏,当即叫人把送信的士兵推出去钉死在木桩上,又向天神发誓道:
  “天神至大,佑我早日将这狡诈的唐人抓到手中, 以他的血肉祭祀天神。”
  下定决心之后,屈底波当即下令将围攻阿缓城的士兵尽数撤回营地, 又将营地后撤,免得唐军日夜袭扰。
  被困一月之久的阿缓城,终于等来了援军。
  吐火罗国相捺塞大开城门, 迎接洛北入城。他自己则效仿负荆请罪的典故,将自己绑在荆条之上, 跪倒在队列最前:
  “我向伟大的乌特特勤请罪。”
  “捺塞国相何罪之有?”洛北骑在马上,笑着问他。
  捺塞语气哀沉:“我身为国相,应当履行昔年月氏大都督阿史那乌湿波的遗愿,辅佐君主,驱逐大食。但我无能无奈,不仅未能驱逐大食,还把自己的君主软禁在宫中。这是以下犯上,罪当论斩。”
  洛北道:“阿史那都泥利,是我的同族兄弟,也是大唐册封的月氏都督,吐火罗的叶护。你软禁了他,确实是做错了。”
  “请特勤按律严惩,我绝无二话。”捺塞深深地叩首在地,“但求特勤继承乌湿波老都督的遗志,带兵收复吐火罗故土。我死也无憾。”
  他所说的“乌湿波老都督”便是统叶护可汗之孙,大唐册封的第一任月氏大都督。他已在战阵之中亡于大食人之手。
  洛北道:“我虽然与乌湿波大都督同宗同族,但毕竟不是他的部族子侄,更不是他的部属,怎么能继承他的遗志呢?”
  “特勤,将军……我。”捺塞一时语塞,只用一双祈愿的眼睛望着洛北。
  洛北轻轻一笑:“捺塞国相,你有志报国,却又以下犯上,这两下功过相抵。我不要你的脑袋,但你得将功折罪,带着你的麾下军将,随我一起征战大食。”
  说罢,他自腰间抽出那把削铁如泥的陨铁宝刀,用力一挥,刀光纵横,将捺塞身上荆条断为数截:“捺塞国相,起来吧。”
  捺塞虽然身上鲜血淋漓,却推开了部族子弟递来的外袍,又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请特勤手中宝刀见证,我愿追随特勤征讨大食。不将大食人逐出吐火罗神圣的国土,我绝不回头!若违此誓,请叫我死于此刀之下!”
  他言辞铿锵,字字掷地有声,在场众人听闻,无不动容。洛北脱下身上披的锦袍,放在他肩上:“捺塞国相忠贞如此,是我大唐之幸。”
  片刻之后,他们来到吐火罗叶护阿史那都泥利的卧房之前。依旧是那个粟特宦官,从捺塞的手中接过金钥匙,替他们打开了门。
  吐火罗叶护阿史那都泥利被囚禁在这卧房之中已有两月时光,眼见大门洞开,光线却被人群遮蔽,只是下意识地一躲:“是,是大食人打进来了吗?”
  “国君,是伟大的乌特特勤带兵来救援我们啦!”
  捺塞喜笑颜开,快步向阿史那都泥利走过去,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被囚禁的这两月以来,都泥利的生活主旋律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又比他往日要胖了许多:“你看,这是大唐的将军们。”
  阿史那都泥利放眼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身形最壮的哥舒亶,当即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抱着他的衣袍下摆哭诉:
  “乌特兄弟,可把你等来了啊……你不知道……”
  “叶护!”哥舒亶一面心疼他的棉服,一面还要看一边洛北的脸色,“你认错人了!”
  “啊?”本已哭得眼泪迷蒙的都泥利听到这话,错愕地抬起头望着他。
  哥舒亶抓住机会,一把把衣袍从他手中救了出来,把他往旁边让了让:
  “这位才是我家将军,大唐安西副大都护洛北,也是西突厥十姓可汗的长子乌特特勤。”
  洛北原在看热闹,见都泥利又要扑到他的腿边哭诉,唯恐这件新换的锦袍再度弄脏,便双手把都泥利扶了起来:“叶护快收拾收拾吧,我们马上去城楼上眺望屈底波的军营。”
  屈底波的军营后撤到一片矮山之下,依旧离乌浒水不远。从阿缓城的城楼望去,可以看见他营中的大部分情形。
  洛北放眼望去,只见他派去充作使节的那个大食士兵孤零零地被挂在屈底波大营之外,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屈底波孤身将兵在外,却暴虐如此,其统治安得长久。”
  伊奈吐屯屈勒在他身后笑道:“特勤,他们大食人自己杀大食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您感怀什么?”
  洛北回头望了屈勒一眼,一时没有说话。那天他以六骑挑衅敌营,不仅全身而退,还全歼大食一千兵马,俘虏一员大将。消息立刻传遍军中,即使是屈勒和莫贺咄吐屯手下的精兵,也有不少人传唱起乌特特勤的颂歌。自那之后,屈勒便常常跟在他身后,再也没有了之前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伊奈吐屯屈勒被他那双金色的眼眸一望,顿觉背后发凉,张口正要解释什么,洛北已经回过头去,不再理他。
  洛北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白羽大箭,直背起身,拉动弓弦,放出一箭。羽箭破空而去,正中那木桩的下部——也亏屈底波军令严酷,士兵们没能找来更大的树木,只找了几根木条一钉了事。此刻这木条被这大羽箭一撞,即刻四处散开。
  那挂在木条顶端的尸首受力不匀,栽倒在地上,发出一声轰鸣。大食军营中的士兵们听闻此声,纷纷出来查看,他们只能看到倒散一地的木条、尸首和远方站在城楼上的大唐将军们。
  “唐人的将军一定有神明相助……”
  “不,是魔鬼!”
  ……
  这样的讨论悄悄地在屈底波的大营中弥漫开来。首先传说的是那些被大食人抓来的吐火罗奴隶和军人,其次是最底层的大食士兵……最后,连屈底波的兄弟拉赫曼也忧心忡忡地找到他:
  “我听闻了许多大唐将军的故事。”
  “听说他曾经穿越风雪茫茫的天山,奇袭碎叶城外的突骑施牙帐。”
  “听说他曾经在沙漠中射倒敌人的主将。”
  “听说他曾经以两万人击溃敌人五万人的军团……兄长,听说他的母亲是拜火教的女巫,拜火教的伪神曾经授予他一双看破一切的眼睛和许多法术。我们……”
  屈底波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们玩的伎俩,不会被他发现吧?”
  屈底波瞪起眼:“你是说,有人看到了你和他们往来的使者?”
  “没有,没有。”拉赫曼否认,“我的使者们都很小心。”
  “那就是他发现了他们来往的信件?”
  拉赫曼再度摇头:“不是,不是。”
  “既然一点证据也没有,你怕什么?!他还需要他们替他效忠,为他打仗。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他不会轻举妄动的。”屈底波摇头,“不过,我得承认,我低估了他一点。”
  “兄长是说……”
  “我以为他没有用血缘和信仰纽带就组织了一支大军。其实我错了。”屈底波由衷感怀道,“他的军队是有信仰的。”
  拉赫曼一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您是说?”
  “他的军队信仰一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神。”
  屈底波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的弟弟一眼,“那就是他自己!”
  所以洛北才要在战争未开之前就率军掠阵,所以他才要在所有人面前炫耀那手举世无双的箭法——洛北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稳定军心,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创造信仰!
  拉赫曼犹豫道:“那他们不是很难对付……?”
  “是很难。以我目前的军力来说,正面对抗,胜算不大。”屈底波闭上眼睛,“来之前,哈里发曾经应允我们,谁先攻入唐人的领土,就让谁做大食的‘中国总督’。现在看来,我们对唐人了解得太少了。但我们现在不能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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