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刚刚到达呼罗珊任职的第一日, 他就把自己麾下的部将、各部的首领,以及那些成年的大食男子都召集起来,向他们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讲:
  “正教徒们,天神引领你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壮大正信,神通过你们的奋战来守护神圣的事物,通过你们的奋战来增盈财富,并且狠狠惩罚敌人。”
  “在战争牺牲的所有人,你们的死亡提供你们的新生,正如经文所言:‘为主道而阵亡的人,你绝不要认为他们是死的,其实,他们是活着的,他们在神明那里享受给养。’。”
  “这是伟大先知的记述,也是神明予以你们的责任,你们要完成祂的意愿,要适应长途跋涉,忍受艰难困苦,也要小心谨慎,不可松懈。”
  从那一年开始,每年春日,他都组织一支军队越过乌浒水,征讨吐火罗及河中地区的城邦。到了七年之后的这一年,他已经吞并了包括毕国、安国,以及大部分吐火罗的领土。
  在一些地方,他设置大食人居住的城市,在一些地方,他捣毁当地的神庙和建筑,拆掉居民们绘有异族神像的门,将上面的神像抹去。更多的地方,他依旧任用当地的王公和官僚统治,只要他们能准时交上庞大的贡税。
  还有一些地方,他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大屠杀,将城中的男子尽数屠灭,把百里城池化为焦土。
  恐惧、收买、谈判……只要有利于他的征服,他乐于采用一切见光的见不得光的手段。所以听到大唐将军率兵而来的消息时,他没有什么动容:
  “他有多少人?”
  “据说他带着自己的亲兵,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精通骑射的骑兵。大约有四五千人。”
  他帐中的粟特商人向他解答——粟特商人穿梭丝路之上,拥有自己的情报渠道。
  “还有突骑施部的两万精兵,西域各部的兵马四万多精兵,他又从石国征调了他们的军队,加起来约有八来万人。总督,您得早做准备。”
  大食人的大帐为这敌人的数量升腾起一片叽叽喳喳的议论。在他们征服河中的道路上,他们还没有与这样一支庞大的骑兵迎面对战过。
  屈底波的脸上神情平静:“你刚刚说他是大唐的将军,又是突厥的王子?这是什么原因?”
  “总督啊,他同他的父亲都是西突厥大汗室点密大汗的嫡系子孙。自西突厥灭亡以来,家族世代为唐廷效力。”粟特商人道。
  屈底波微微弯起了一点唇角:“可我记得你说过,在草原上有一个突厥人的国家。他们正在和唐人打仗。”
  “是的。那是东突厥的可汗家族组建的国家。他们叫它‘突厥汗国’。自它在北方诞生之日,它就一直是唐人的死敌。”粟特商人答道。
  “这就很奇怪了。”屈底波站起身,向帐中众人道:“我不相信,一个统治草原的民族会甘愿成为唐人的鹰犬。就像石国那对高傲的父子,他们自认是什么神狼的后代,想要恢复突厥汗国的疆域……大唐的将军是不可能驾驭的了他们的。”
  帐中的议论声安静下来了,人们都抬起头,听着这位总督发话。在他的话语之间,人们对即将面对庞大骑兵的恐惧忽而消失了。
  屈底波很满意他一手缔造的这一切效果,他环顾大帐一圈,又把目光看向了帐中的商人:“这位大唐的将军信仰什么?信仰佛祖?还是和你们一样,信仰火?”
  帐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粟特商人,在一双双眼眸之下,粟特商人感到自己的衣服都汗湿了,他又想到了故乡那些被推倒的神像,被焚烧和毁坏的寺庙:
  “不,总督,据我所知,他不信仰任何神明,只信仰天地、山神和祖先。每年的三月到六月,他会率领草原上的各部族前往金山祭拜。除此之外,他没有在自己的城市中修筑一座神庙,增添一座神像。”
  “听到了吗,正教徒们。”屈底波冷笑了一声:“他没有天神的庇佑,他是个独自作战的孤家寡人。我们可以很轻易地击败他,毁灭他——把他的领土变为我们的领土,把他的百姓变为我们的奴隶。”
  大帐之中响起阵阵喝彩,在这一片欢欣鼓舞之中,屈底波走出大帐,挥手召开他最信任的副手,也是他自己的弟弟阿卜杜·拉赫曼:“你代我去做一件事……”
  拉赫曼自他起兵之时,就随他征战南北,一直对他的判断深信不疑,可这一次听完他的话,第一次抬头怀疑了他:“可是兄长,他们不会……”
  “他们会和我们合作的。”屈底波道,“你刚刚也听到了,乌特特勤是个为唐廷服务的突厥将军,他自己不信鬼神。你想想,没有信仰的纽带,没有血缘的羁绊,他靠什么组织一支联军的?靠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唐的威势’?还是靠自己人数众多的军队?这样的军队,即使组织起来了,也很容易就会被拆散的。”
  “可是兄长……”
  拉赫曼还要说什么,却被屈底波挥手打断,他指着远处城高池深,久攻不下的阿缓城:
  “一个月了,大食人的军队已经被这座城市困了一个月。这一个月的时间,我们本可以在富饶的河中之地度过。我们可以征服康国,可以讨伐石国……现在我们被困在吐火罗,就是因为捺塞的无耻背叛。”
  “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变数到来。不管那个乌特特勤的军事能力如何,他的军队是否能和我们战斗,有援军的消息,吐火罗人就又有了坚持的力量,他们就更加不可能出城投降……”
  屈底波看着拉赫曼脸上的犹豫神情,恨铁不成钢地拿手指了指自己和拉赫曼:
  “我们不能让正教徒们攻克这座城的希望化为泡影,否则你和我,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屈底波大军的团团围困,阿缓城内的吐火罗子民,并不知道有一支军队正在向此地疾驰而来。
  吐火罗叶护阿史那都泥利如往常一样在他的卧房中醒过来,等候已久的粟特宦官立刻为他奉上今日的早餐。
  与之前的一个月一样,银碟子里摆的是三块面饼,金瓶里呈的是一小瓶葡萄酒。一块奶酪孤独地放在一只美丽的瓷碟中,阿史那都泥利对着上面的蝴蝶眨了眨眼——蝴蝶依旧停在瓷碟上,没有振翅而飞。
  “城中的粮草已经不多了吧。”他问给他送饭的粟特宦官。“国相还没有打算投降吗?”
  粟特宦官有捺塞的命令,此时只是一言不发。
  阿史那都泥利连问了几句,得到的都只是一片沉默,他恼羞成怒地一拍桌子:“既然你不肯说话,那就叫捺塞来见我!我当面问他!他是不是也想把城中百姓也变成屈底波的军功才肯罢休!”
  粟特宦官终于开口了:“国相去巡查工事了。”
  “工事只能抵挡敌人,是变不出粮草的!”阿史那都泥利简直是在嘶吼:“他的家财支撑不起这场战争,他该收手了。”
  “国相说,会有援军的。”粟特宦官答道。
  这几日的对话无不以这样的一句话结束,每一次阿史那都泥利都被噎得哑口无言,到了今天,他终于想到了应对的策略:
  “援军在哪?!在这鸽子都飞不出一只的阿缓城里,他指望谁来援助他?粟特王公们只会指望我们与大食人互拼到两败俱伤,好让他们收取渔翁之利。石国的那对父子早就想占据吐火罗。除了他们……捺塞还能指望谁?”
  粟特宦官不再说话。他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从腰间的一串钥匙中取出一把金钥匙,锁住了卧房的大门,留阿史那都泥利在卧房中歇斯底里。
  自卧房向外走出一刻功夫,便到了城墙之上。捺塞正带着众士兵加固城墙。他的双眼发红,额头青筋暴起,已经很久没有得到好好休息——
  好几天夜里,屈底波都派大食人前来夜袭。他们在城墙下方向上方射出箭雨,把土墙扎出了许多小洞,只要小洞足够多,雨水、大风加上重物……任何一个因素都可能让城墙垮塌。
  “他这么说吗?”捺塞把那串钥匙锁进自己腰间的荷包里,深深地叹了口气,“随他去吧……”
  他望向远处,葱岭高山丛立,连飞鸟都不多见,何况是骑兵。
  但有那么一瞬,他有一点错觉,他错愕地转过头,发现是一只金雕展开双翼,划过晴朗的蓝天。
  “怎么了,国相?”那个粟特宦官问他。
  “不……没什么,我好像,听到马蹄声了。”
  第185章
  一行六人的小队, 打马自山林间穿梭而下。
  四月中旬,天色骤暖,冰川融化的积雪滋养着他们眼前的这一片荒野。乌浒水自原野间川流而过, 孜孜不倦地奔向远方。
  洛北在骏马背上向下遥望, 屈底波的大营扎在河滩之上,营帐连绵不绝——大食人还未像大唐人那样有修筑严密工事的习惯,他们在营帐周围竖起篱笆,又配以几队士兵巡逻。
  洛北将军队化整为零,由各部队正率领, 分批翻越过吉萨尔山脉,又在乌浒水沿岸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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