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是不重要。可他是大汗,我只是他的侄子,是汗国的将军。”阙特勤轻轻叹息了一声,“没有他的手令,我只能带走自己的亲信兵马。那些兵马投入河中的战场上,就像石子投入大河。”
“阙特勤,难道你打仗是靠人多才能取胜吗?”洛北笑着问他。
“乌特。”阙特勤望着他的眼睛,“难道你打算把战争停在河中地区为止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河中地区向西,是一片富饶的土地。过去它是波斯帝国的腹地,产生着帝国半数的粮草与赋税。现在它是大食帝国的呼罗珊行省,那里的农民与牧民支撑着大食的呼罗珊总督屈底波成为“中国总督”的梦想。
洛北的计划是把这里也编入自己的影响之中,他要完成五十余年前大唐将军裴行俭未完成的事业,兴灭国,继绝世——复兴波斯,使它成为隔绝大唐与大食之间的“闲壤”。
“所以我们必须要有足够的军队随同我们前行。”阙特勤道,“我们要留下自己的势力监管沿途的国家,让他们不敢在我们背后捅刀子。我们要在四面八方驱逐大食的势力,直到他们彻底退出我们祖先所居的土地为止。可这一切,默啜大汗是不会答应的。”
“倘若我以大唐将军的身份,要求他出兵协同呢?”洛北问。
阙特勤错愕地瞪大双眼,似乎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当初,为着他的儿子同俄特勤能在长安安享富贵荣华,他曾经上书向大唐请降。”洛北解释道,“虽然两国边境摩擦不断,但这封降书没有失效,我依旧可以要求他出兵相助。”
“默啜会答应的。”阙特勤几乎能想到自己那位老谋深算的叔叔会如何应对,“他会假意答应,而后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要求大唐提供出兵的兵费、利益……然后他会象征性地派出寥寥数个兵马。河中与契丹不同,那里离他太远了。”
“可他会答应的。”洛北契而不舍地回答他。
阙特勤先是一愣,而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先斩后奏,以偏概全,确实是你这位曾经的书记官能想出来的办法。”
洛北没有笑:“那么,你是准备答应我了?”
“牌出到这个份上,不答应是不成的事情。”阙特勤道,“但我是有条件的,等我们把大食人从粟特人的城市里赶出去,我要收取他们的赋税填做自己的军费。”
洛北颔首:“我不反对。但我也有条件。我要你用自己的兵马和自己的信用保证商人们在旅途中的安全——不止粟特人,是往来东西之间,行走丝路之上的所有商人。”
阙特勤看了他一眼:“好吧,好吧。我就知道,你是从来不做亏本生意的,我能保证我有公正的报酬吗?”
“这个自然。”洛北笑了,“我计划在商路上划出防区,每入一国防区,便由该地兵马接手护送之职……只要商人们缴纳了公正的报酬,他们就有权让自己的商品不受到劫掠和偷盗。不过,那是之后的事情了。”
“你需要我什么时候出发?”阙特勤问他。
洛北沉吟片刻:“夏天吧,在草海枯黄之前,你要率军赶到昭武九姓之地。我这次会征发西域各部的兵马,其中以突骑施部的兵马为主。你过来的时候会遇到空荡荡的草原和为数不多的牧民,让你的部下们善待他们——河中地区能给他们的财富比这些牛羊的价值要高得多。”
“你要等到夏天?”阙特勤以不敢置信的语气问,“以你的性子。你应当不会真的要等大唐朝廷的批复才开始动兵吧?”
“阿阙将军,得亏长安来的贵人们没人精通突厥话,否则我这点心思,早就被你说出去了。”洛北笑道,“准备是一回事,发兵是另外一回事,再说,我的首要目的地并不是昭武九姓,而是吐火罗之地。”
“吐火罗叶护阿史那都泥利是统叶护可汗的子孙,也是我们的同族兄弟。”阙特勤轻轻颔首,“你出兵救他,可以理解。但河中地区现在没有多少大食人的驻军,你让我停留在那里,是否有些大材小用了?”
“你真的相信昭武九姓的粟特王公们吗?”洛北摇了摇头,“昭武九姓是出大商人的地方,他们的本性就是逐利。吐火罗之地地势复杂,即使是我,也不能确保战争一下就能胜利,为了防止这些墙头草随风乱倒,肆意出卖情报给我们造成麻烦,我要你带兵扼守住那里。还有……”
洛北在空中虚虚地画出一道弧线,好像自己不在空旷的草原上,而是在碎叶城内那座宏伟的地图厅中。
顺着他的指尖,阙特勤似乎看到那张庞大的地图出现在自己面前,洛北划过的地方是吐火罗到木鹿城的一片平原与山谷。
“吐火罗平定之后,我会迅速北上,与你会师在木鹿城下。”洛北道,“那是呼罗珊的首府。屈底波的统治中心。如果他把那座城也丢给了我们。那位远在大马士革的哈里发就该仔细想一想,他是否派遣了错误的人来到呼罗珊。”
阙特勤望向洛北,月光之下,他琥珀色的眼眸熠熠生辉。
他越来越清晰地发现,洛北在下一盘棋——那是汉人们发明的精妙游戏,人们以黑白子在十九道纵横交错的棋盘上攻城略地。
洛北教过他这个游戏的规则,胜负判断很简单,就是看谁以最少的子围住最多的地,因此价值最大的地点不在棋盘之中,而在棋盘的四方——
“不能谋一方者,不能谋全局,谋全局,首先要谋一方。”
最终,突厥汗国的第一勇士,年轻的阙特勤长叹一声,向他的挚友同兄弟伸出手:“我答应你。我们击掌为誓。秋日到来之前,会师于木鹿城下。”
清脆的击掌之声响起,拉开了轰轰烈烈的河中战役的序幕。
第181章
景龙六年, 春三月,碎叶城外。
苏颋与裴耀卿等使团成员,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打算趁着春色正好, 出发回长安去。
张孝嵩打算在碎叶多留一阵,多看几个草原部族再走。王翰却是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件向兵部侍郎张说辞行,他已打定了主意,要在碎叶成就一番事业,不愿再回长安。
“来时四个人, 归去影一双。”裴耀卿笑着摇头,“朝中御史要是知道了,非得弹劾你俩一个结交边将, 私相授受的罪名。”
“焕之此言差矣,我留在安西,才是为国为民。”王翰笑道, “我已经答应了褚郡君, 要接手碎叶文馆诸事,好让她腾出手来,处理安西政务。”
苏颋捋了捋胡子,面露遗憾:“本想着还和子羽一路唱和宴饮, 如今看来,算是没机会啦。对了, 这批青年里中可有几个是你王翰举荐的,你就不打算带他们去长安熟悉熟悉环境?”
他们此次归京,除了使团众人, 洛北等派去长安的使节之外,还有学子一十二人。
这些有草原部族的子弟, 有大唐军人的儿女……他们都以学业优异,被褚沅与王翰联名举荐,前往长安深造。其中家境清寒者,褚沅还以自己的名义提供了奖学金。
王翰笑道:“此事难道苏舍人会不上心?”
苏颋哈哈大笑,他自己已经兼了一个季度的碎叶文馆馆主,自然与这些青年男女多有接触,他是眼见着这些出身不同的孩子们如何刻苦钻研的,自然有感情些:“既是你子羽相请,那我就答应了。只有一条,等你回了长安,多请我几顿大酒!”
这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褚沅也从袖中取出一封早写好的信件,请苏颋转交上官婉儿:“这队中的三个女郎,还请苏舍人转请上官昭容照拂。”
“褚郡君放心。”苏颋道,“我在碎叶数月,多亏郡君照拂,投桃报李,这是我应为之事。”
使团众人离开还没几天,洛北便已命人在碎叶城郊垒起高高的祭天台,他与诸部首领及大唐军将一道登台祭拜,请天地神灵保佑他们此战顺利。
繁忙的备战工作立刻拉开序幕,铠甲、武器、粮草、布匹……洛北甚至动用了牛马来运送步兵与机械。
为着监督战前准备,裴伷先率队翻越天山,来到碎叶城中。他望着城门中鱼贯而出的粮草和装备,笑道:
“公子,如何?几年前我在长安立下的军令状,到今日可算实现否?”
洛北一眼便看出他的心思,刻意给他垫了话:“伷先之能,我毫不怀疑。”
“那公子可否答应我,丝路再通之后,把头张通商关防给我的商队?”裴伷先果然如他所料的那般顺坡下驴,“公子放心,我可不是个贪心的人,所有利润,除却商税和公子的股息之外,我还会另分一成放入安西都护府,用以赈灾、救济、教育、医学等。”
“伷先啊,说句老实话,这样规模的生意,哪怕只是六四分成,你也比许多小国国主还要富庶了。”洛北笑道。
裴伷先知他已经应允,听了他这半真半假的抱怨也不由得以玩笑应对:“公子哪里的话,公子若是要用,只需一句话给我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