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吐蕃人?!”步利立刻坐了起来:“那些混蛋来这里做什么?”
“吐蕃人一直觊觎西域富庶,想向大唐求取十姓之地。所以我与他们谈判时,刻意断绝了一切他们能北进西域之路,除非他们愿意翻越昆仑山。”洛北以指为笔,在地上比划了一下:“现在看来,他们已经找到了新的路径,那就是翻越葱岭。”
“翻越葱岭,特勤是说,绕一个大回环?”步利道。
洛北颔首:“不错。若我猜得不错,只怕他们已经和大食人勾结一气了。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拉拢这些外围的部族,反过来对大唐形成包围。”
“那,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步利这下了无睡意:“伯克把您的安全交给了我,我率领卫队殿后,请您马上就走。”
“马上就走?我像个丧家之犬一样逃走,就是把这个部族丢给了吐蕃。”洛北微微弯起唇角,“步利,你的卫队中可有会吐蕃话的人?”
“这......”步利想了半天,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特勤要这样的人做什么?”
“你有没有钓过鱼?”洛北笑道:“你去征召卫队中善于说话,或是模仿人说话的青年。我也去把我卫队中的会说吐蕃话的人召集来。我们来玩一次这样的游戏。”
夜半三更之时,草原上冷得刺骨,水流滴下来,瞬间就凝结成了冰。静悄悄的草原上只听得风声呼啸。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首领好容易进了一段浅浅的梦乡,忽而听到外面高声呼喊:
“起火了!起火了!”
“起火了!”
“唐使的毡房起火了!”
首领急忙披衣起身:“糟了,糟了,一定是那几个吐蕃使者,他们以为杀了乌特特勤,就可以搞乱大唐。他们......”
在他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年轻妩媚的吐蕃女人,闻言只是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不是吗?当时和吐蕃谈判的有他,平定突骑施之乱的是他,击溃阿史那匍俱的也是他.....如果没了他,大唐的军队不就是不堪一击吗?”
“你!是,他们或许不一定能攻灭吐蕃,但灭我一个小小葛逻禄,还是易如反掌!还有,你们想没想过,如果他没死的话,你们吐蕃人一样会受到他的报复?!”首领没空和她生气,急冲冲地披上裘衣,冲出房外。他对着在外的侍卫高喊一声:“看着那个女人,等我回来再发落!”
黑夜之中,火光亮得几乎能洞穿夜色。葛逻禄首领匆匆套上毡靴,一路快跑,冲到大唐使节的营地之前,却被两个披坚执锐的卫士拦住:“什么人?!”
首领太过焦急,甚至没认出来人是谁:“连我都不认识了?!让我进去!要是乌特特勤真的在我的营地里出事,我部立马就会变成西域各部的活靶子!”
步利掀开帘帐,慢悠悠地从里面走了出来:“首领,乌特特勤叫你进去。”
“你......”首领这才意识到中计,他下意识地转身要走。
又从无人处转出来两个披坚执锐的卫士:“首领,你是西突厥十姓部族的领袖,也是大唐册封的都督,既然是特勤兼大唐安西的副大都护相召,不进去参拜,不太合适吧?”
首领猛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草原上冬季的寒冬也凉不过此时。他鼓起勇气,几乎不能挪动步子,还是步利打了个招呼,让两位卫士一左一右地架着他进了毡房之中。
洛北正坐在毡房中的胡床上,见卫士们把首领带进来,只是打了个手势:“好了,除了步利之外,都出去吧,让我和首领好好地谈一谈。”
那两个卫士把首领往地下一放,首领愣是没站住步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双手沾到一手的湿滑之物,腥味很重,是血。
“请特勤饶命。”首领跪倒在地:“都是那群吐蕃崽子蛊惑我的!我绝无和大唐、和特勤作对的想法。”
洛北轻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会这样说,所以已经把那群吐蕃崽子抓来了。他们的使节在这桌上,可惜,已经不能开口和你说话了。”他伸腿踢了踢一边的两个麻袋:“你们,和首领打个招呼吧?”
麻袋中只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和低碎的求饶挣扎声。
首领这下跪都跪不住了,他瘫倒在地上,努力用双手撑着身体:“请特勤听我解释,吐蕃,吐蕃人只是来问我借道,我.....”
“借道去哪?攻打突厥?还是攻打碎叶?”洛北的声音逐渐冰冷了:“到了这个时候还敢给我耍花招,你不想要脑袋了吗?”
“是,我老实说,老实说.....”首领道:“他们,他们与大食要合兵一处,共击大唐的安西四镇。”
第177章
比起草原上的酷冷和严寒, 碎叶城的冬日就要温暖许多。元宵节那日挂上的灯火,过了三天也没有摘下来。自荒野席卷而来的东风浩浩荡荡地拂过城楼,吹动高挂的唐军赤旗和乌特特勤的飞鹰旗。
褚沅和吴钩都站在城楼上, 洛北豢养的那只金雕已经展开双翼在天空盘旋数圈, 像像个骄傲的将军在巡视自己的领地。直到正中,洛北才同张孝嵩等人打马回城。
比起他从碎叶带走的卫队,这一次卫队的人数少了许多,连卫队长巴彦都被他留任在碧水城中担任镇守使。
可当吴钩问起时,洛北只轻描淡写地说:“我已经问过询问卫队诸将的意见, 把他们中愿意留在草原上的派到各部去帮助他们过冬了。他们的身份是乌特特勤的使节——安西都护府的僚属。”
吴钩方正的脸上只剩下无奈的笑:“那公子爷的安全怎么办?”
“回到碎叶,便有驻军,再说, 我的亲兵不是还在城外么?”洛北笑道,“再说,我已为自己找到了位分外合适的卫队长。”
他把阙特勤从自己身侧拉过来, 郑而重之地向褚沅和吴钩介绍道:“这是暂代我卫队长的阿阙将军。”
阙特勤无奈地一笑, 像个汉人一样躬身向他们道礼:
“吴判官放心吧,有我在乌特特勤身边,草原上是没有人能伤得了他的。”
吴钩与他互相道礼,眼见阙特勤英武的面庞上额头宽阔, 鼻梁高耸,知道他必是一位突厥武士:“将军如此自信, 想来也是在金山大会上夺过名次的?”
阙特勤哈哈大笑:“不才在第一届金山大会上显过身手,区区摔跤第一而已,不足挂齿。”
他正要夸耀自己突厥第一勇士的声名, 却又意识到他如今是在大唐的碎叶城,只得把话哽在喉咙里:“总之, 吴判官就看我的吧。”
张孝嵩在他们身后笑而不语——西域多的是随风乱倒的墙头草,火中取栗的冒险家,但恐怕没有几个敢于同时冒犯大唐和突厥的笨蛋。
“怎么不见苏舍人和裴御史?”洛北好奇问。
“苏舍人主持文馆,要我们等开席前再去叫他。裴御史在文馆中同几个波斯学者研究漕运的事情,也说不必管他。”褚沅道。
“漕运?”洛北笑笑:“碎叶川奔涌不歇,若能对它加以开发和限制,确实是个好河道。只是草原之上,天气莫测,冬夏之间,水流大小差得很多。这样的地方,也能行船吗?”
张孝嵩此刻终于忍不住说话了:“洛将军,我猜裴御史在意的,应当不是西域漕运。”
“哦?”洛北回身看他,“那是哪里?”
“长安。”
说到此处,张孝嵩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
长安作为历代都城,人口众多,这些人口之中,又多的是不事生产的权贵子弟。到了大唐的时代,长安的吃饭问题已经成为一项压在大唐官府身上的沉疴。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朝廷每每利用漕运,从江淮转运粮食到长安。可漕运东南段年久失修,自高宗、女皇以来,长安粮荒时有发生,每到了这个时候,朝中大臣们就会劝皇帝前往洛阳“就食”。
可李显登基以来,不知是不想重温女皇时代的噩梦,还是受到本为京兆人氏的韦后影响,竟从未再去过一次洛阳。景龙三年时,为着太子李重俊带头上表劝他移居洛阳的事情,他竟以太子有反心为由废黜了太子。
洛北知道他想到了废太子李重俊之事,一时之间气氛沉闷,还是褚沅前行半步,笑着对众人道:“将军,我已经在衙署中备下了宴席,要不我们移驾席间,边吃边聊?”
有她递的这个台阶,众人这才重新欢笑起来,张孝嵩率先道:“我在长安就听郭相公说过褚郡君治宴的本事,今日终于有幸得见。诸位,莫踌躇了,咱们快马加鞭,进城去吧。”
吴钩借此机会,同洛北说了碎叶城越冬的情况,有赖准备得当,这大半个冬日碎叶城中无人因贫病冻死街头,只有两个人喝醉了酒,没找到回家的路,冻死在街边,如今皆已善加埋葬。
他说着说着,忽而犹豫地望前方褚沅那里一望:“还有件事……”
“与褚郡君有关的事情?”洛北见他吞吞吐吐的模样,干脆直接发问。
“是,郡君在元宵佳节上宣布,凡碎叶百姓及周边部族,有成婚者赏红绸一缎,棉布两匹,养育子女者赐孕妇养胎粮一斛,并免其家徭役一岁。这……这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