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与此同时的伊逻卢城外,长达月余的围城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整个冬日,西域都在战争之中度过,一些必要的贸易并没有完成。仗打到这会儿,伊逻卢城中已是弹尽粮绝,阿史那献站在高处,望着城中的一片哀鸿遍野,拿着手中娑葛副将的请罪书信,忽而终于下定决心:
  “明日攻城!”
  第123章
  一封战报摆在了郭元振中军大帐的乌木桌上。
  热海一战, 洛北和哥舒亶联军击败娑葛,斩获三千余人,逼娑葛南逃拔换城。洛北率军连追五日五夜, 与娑葛交战数十次, 娑葛军队死伤无算。还是靠拔换城守军前来接应,才逃过全军覆没的命运。
  “这个洛北啊。他怎么会放娑葛回拔换城呢?他难道不知道拔换城易守难攻,这一举是纵虎归山,必有后患吗?”
  再度以御史大夫的身份持节安抚西域的解琬看着战报,忧心忡忡:
  “兵法中说,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 其下攻城。倘若真的要到攻城的地步,恐怕此战还会拖下去,那个时候, 朝廷的态度便又不可捉摸了。”
  郭元振微微皱眉:“解大夫, 我听说武三思已经引咎辞去相位,宗楚客贬谪播州,崔湜也罢官去职,现在朝廷又把你派来了西域, 可见对我和洛北的支持。难道此刻还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现在当然没有。武三思的辞职只是他以退为进的手段,如今他没了职务, 越发的用心奉承上意。陛下出宫宴游,十次里倒有五六次是去他的府邸。”解琬愁眉紧锁:“要是这样拖下去,陛下改变心意不说, 耗费的钱财人力,又会引起朝野议论。”
  “我不这么看。”
  郭元振摇了摇头, 伸手在桌上翻出过往的几封战报来,递给解琬:
  “自去年八月以来,洛北连续作战,连破苏禄、遮弩,算是剪除了娑葛的羽翼。跟随他辗转在伊逻卢城和拔换城之间的,都是他的嫡系。”“可是,自开春以来,这些人又是热海鏖战,又是流亡千里,早就流失大半、疲惫不堪了,如今娑葛又弃众而逃......便是他的部族嫡系,还能对他信任如初吗?拔换城里的守军,又会怎么想?”
  解琬想了想,拊掌一笑:“不错,上兵伐谋,便是如此。我们以大军围城,对他们造成压力,这样,一旦他们承受不了,突骑施就会从内部分裂,娑葛最终会不战而溃。”
  他话音未落,帐外传来传令兵声音:“大将军!新战报!”
  “拿来我看看。”郭元振从传令兵手中解开一只银筒,拆开一看,是洛北寄来的一封战报。
  娑葛败走拔换城,刚回城中,便聚拢守军。趁着洛北人疲马乏之际,出两千兵马在山道上伏击他们。
  “这个娑葛还真有几分用兵如神。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竟能整顿士气,再度出兵伏击。”郭元振慨叹道:“不枉大唐的数位将军折在他的手上。”
  但洛北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他提前命令阿拔思率兵佯败,把突骑施的伏击兵马引入了自己的包围圈,一战之下,突骑施人仰马翻,丢下数百具尸首,仓皇而逃。
  洛北乘胜追击,一举干掉了这两千人马,而后命部队全速下山——没了拔换城守军的骚扰,他们一日之后,便会到达郭元振的驻地。
  “好久不见这小子了。”解琬道,“上次见他还是在突骑施牙帐,当时他力排众议,在牙帐中解了迷局,帮我们与突骑施达成了盟约。现在我们再见面,竟然是为了与突骑施主力决战。人的命运真是不可捉摸啊。”
  郭元振轻轻一笑:“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还担心过他有意叛唐自立。现在看来,他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这是怎么说?”解琬好奇问。
  “解大夫,你可曾看过此战的账本?”郭元振道:“一开始,朝廷本来没有征调他这位于阗镇守使出兵。所以也就没有发给他军饷。现在,朝廷封他为安西副都护,可碎叶城路遥难行,朝廷的军饷只是空头支票。从来没有一分一厘到过他的手上。”
  解琬听着简直有些毛骨悚然了:“此话当真?!他哪来的钱打得仗?!”
  “当真,不仅如此,他只从于阗带走了自愿跟随的三百军士,剩下的兵马,也都不在朝廷的规划之下。”
  郭元振闭上眼:
  “如果他想要叛唐自立,在多逻斯水击败阿史那匍俱的时候,就可以重举乌特特勤的大旗,在西突厥的圣山金山上祭拜先祖,自立为可汗。而我们这些人......全都不是他的对手!”
  解琬喃喃道:“我算是知道默啜为什么非要杀他不可了。”
  “这一仗打完,我是不可能再留在西域了。”郭元振叹了口气,“朝廷那些人不会相信他这样无所不能,只会把帽子往我头上扣。解大夫,若你真的为朝廷着想,还请在此战过后,多为他请些赏赐。”
  解琬苦笑道:“你和他相处了这么久,觉得他是个贪财的人么?”
  “我当然知道。只是……金银珠宝、醇酒美人、豪宅华服、官品爵位,若是能用这些俗物安定此人之心,对大唐在西域会是个宝贵的财富。”
  解琬声音沉重:“我知道了。”
  不过第三日,他们与洛北会面时,又是另一番人人感动落泪的景象。
  这五日来,风餐露宿,征战不断,把洛北磨得是棱角分明,刚毅冷峻,一照面,那双流金般的琥珀色眼眸望过来——便如一把淬了火的锐利神兵,显出万夫莫开,锐不可当的气势来。
  解琬玩笑道:“洛将军当年要是这样来到我身边,我说什么也不敢信你是个普通的少年郎中。”
  洛北轻轻一笑:“解大夫玩笑了。”
  “日前我还在和解大夫讨论,你为什么要纵虎归山。如今见了面,你可要当面和解大夫解释清楚。”郭元振与洛北更亲近,说话便更无顾忌,“不然惹恼了他,一本奏到朝廷,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解琬道:“不忙,我首先想知道的是,张孝嵩去了哪里?要不是他的奏疏,朝廷还不知道你立下了这样的大功。”
  “我请孝嵩帮忙做一件秘密的差事去了。”洛北笑道,“这差事也同拔换城的战事有关。不过细节如何,如今还不能对两位言明,请两位允许我卖个关子——七日之内,拔换城必破!”
  “好大的口气啊。”郭元振哈哈大笑,“不过这话从你洛将军口中说出来,似乎也不是不可能。那我,拭目以待、”
  拔换城位于天山南北的交界处,三面环山,城堡坚固,山下有草场,城堡中有粮仓——之前娑葛的大军便是在此地盘桓了一冬。
  郭元振已命唐军将拔换城团团围住,又派出游骑四处抄检娑葛的粮道和小路,把娑葛的军队困在城中,另外还命人调来攻城器具,命军中工匠多加修缮。
  比起郭元振军中的一片忙碌,洛北和他手下的兵马就悠闲了许多。似乎是之前的奔袭把他们累坏了,大部分时候洛北都把这些兵马化整为零,编成数支小队在城墙附近游曳。
  他们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把绑在箭上的一封封突厥文字的劝降书射进城中。城中守军畏惧城外唐军势重,也不敢出来迎战,只得报以冷箭回应。
  “你到底想干什么?”到了第四日,解琬率先沉不住气了,他找到正在营帐中休息的洛北,语气颇有些急躁:“你说要破拔换城,可现在你除了消耗城中的箭矢之外,什么都没做。”
  洛北正在削一支不知何处寻来的木管,帐中的地上堆了些木屑,显得有些狼狈,但他面上依旧是一片云淡风轻:“解大夫何必着急?”
  他伸出手,那只自幼跟随他的金雕盘旋而起,带起一阵烟尘,落在了他的手臂上:“孝嵩已经给了我消息,他的兵马今夜就能到。”
  “你麾下多是安西诸部族的骑兵,什么样的兵马走得这么慢?”解琬问。
  洛北听出他的语气有责怪之意,只得敛容正色道:“解大夫放心,孝嵩是我的朋友,我是不会害他的。”
  “你最好是。”解琬不愿和他多纠缠,便甩下他回郭元振的中军大帐中了。洛北也不在意,他把金雕放出帐外,任它去蓝天中撒野,自己又坐回矮榻上,做起了没做完的木工活。
  山中气候多变,那日的傍晚,忽而起风了。天色一暗,盐粒般的雪花就从天空中飘飘洒洒地落下来。洛北穿着那身他从未穿过的月白锦袍,登上了附近的一座小山。
  夜色逐渐深了,一片静谧的灰白之中,连将士们巡营报名的呼喊都听不见。洛北动了动手指,将那支赶工而成的木笛横在唇边,低低地吹奏起来。
  在群山与流水之间,木笛高亢的声音被传得很远。很快便传到了拔换城墙头戍守的突骑施士兵耳中。
  “这是家乡的小调!以前我阿妈常唱着这个哄我睡觉。”有人惊喜地拽了拽身边人的衣袖,脸上是笑容满面,双目却不禁流下泪水:“我已经好久没回去了,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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