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哥舒亶低声应了,又有些错愕地望着洛北:“洛将军,你打算做什么?”
  “我?”洛北轻轻一笑,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高原炽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分外耀眼,“我当然是要亲自把娑葛赶回拔换城去!巴彦、阿拔思!带着你们的兵马和我走!”
  哥舒亶错愕地望着他,这时候他才发现洛北此一战的真实用意——他竟然想借此战不断消耗掉娑葛的亲军,这背后的目的简直不言而喻:“你打算废掉乌质勒这支汗系?!”
  第122章
  见哥舒亶一言拆穿自己的目的, 洛北也不掩饰,轻轻一笑,显露出昔日乌特特勤的意气风发、张扬肆意来:“怎么?难道不行?”
  哥舒亶张了张口, 竟寻不出一个字句来驳他。
  可是……突骑施自二十余年前崛起成为草原霸主, 那娑葛兵发四镇,逼退大唐兵马时何其风光,用如日中天来形容也不为过。
  如今不过半年时间,数战之间,阿史那乌特便荡平突骑施, 让那些不可一世的、对他的父亲袖手旁观的贵胄们在他马前俯首称臣,甚至还要废掉乌质勒这整支汗系,剥夺他们作为突骑施首领的资格。
  但为什么不行呢?说历史, 突骑施部本就是兴昔亡可汗家族的部属,乌质勒僭越封汗,本就是罪过。
  说现在, 洛北是大唐的安西副都护, 处置西域部族也是他的职责。
  哥舒亶望着洛北那张英俊的面容,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谨遵军令。”
  后世的史学家们评价这场战役时,曾用冯·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中的名言来作为开头“军事是政治的延续,而军事又反作用于政治。”
  他们想要强调, 这一仗的成功,改变的不仅是洛北或突骑施的命运, 更多的是,再次建立了大唐在西域号令无所不从的霸主地位。自此之后,大唐在西域建立了更完备的行政管理制度和体系, 为未来向西拓土、击败大食打下了基础。
  但彼时在征战之中的洛北对此一无所知。
  他率领众军在百草初生,怪石嶙峋的山间急速穿行。周围到处都是冰雪初融形成的溪流, 潺潺的流水倒映出白雪覆盖的群山和唐军的赤色军旗。
  整整五日,他同他麾下的将士一路疾驰,紧紧追在娑葛的军队身后。不卸甲、不扎营、一路仅以干粮、肉干和冷水充饥。
  娑葛不堪其扰,不断命军队回身来与他们交战。洛北顶在最前,持弓应战,一战之后,便在山间丢下数百具敌人尸首。
  数日之间,大小数十战过后,娑葛身边的兵马越来越少,但他回头望向身后时,唐军还如影随形地缀在那里,他不敢停歇,不能停歇,只能亡命狂奔。
  景龙二年四月十五,娑葛的先头部队已能看到拔换城的城墙和塔楼。他命先头部队派出轻骑去通知消息,并找人接应。
  多日奔驰,突骑施的士兵们各个累得苦不堪言。娑葛把部队停留在河口位置,命士兵就地驻扎,开始埋锅造饭。
  就在一口口小锅飘出香气的时候,洛北率着军队再度赶到了。
  两军将士都是苦战已久,身心疲惫,拼得无非就是一股士气。洛北深知这一点,他催马在前,与前锋分队并肩而行,远远望见娑葛狼纛所在,已弯弓搭箭。
  他还没有放出那支羽箭。娑葛已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急命将士擂鼓集合。帅旗随即向后迁移,移出了洛北的弓箭射程之外。
  洛北稍有愤愤地放下弓箭,反手抽出马槊握在手中,向后呼喊道:“众将士,谁同我去取敌将首级!“
  巴彦在后高声应道:“将军,我和你一起去!”他嫌那湖边阵地狭窄,骏马不便通行,干脆跳下马鞍,以步代马,两人合力向敌阵中冲去。
  洛北和巴彦都是武艺高强,两人冲入阵中如入无人之境,不消片刻,已杀到娑葛的中军之前。
  娑葛无奈,只得骑马上阵,再与洛北对阵。同样是一人持狼牙棒,一人持马槊。两人交错之时,便如两道闪电交汇。棒舞槊横,马蹄激起层层青白浪花,逼得周围之人不敢前进。
  两人从马上打到马下,一直不分胜负。娑葛多日不停,哪敢继续和洛北缠斗,他暗自咬牙发狠,怒喝一声,当头一棒向洛北砸来。
  洛北下意识地侧身躲避,手中挥出马槊相挡,只听得“咔擦”一声,马槊被两人力道一撞,竟是生生从中间折段。
  洛北见势不妙,忙在冰凉的河水中向后空翻,躲过娑葛迎着面门而来的一棒。而后他反手一抽,一声清越刀鸣,抽出了腰间的唐刀。
  唐刀比长槊更短,失了力道却多了几分灵巧。洛北又身法极佳,腾挪翻转之间,已让娑葛的每一棒都打在了棉花上。
  娑葛一棒打在河中石头之上,石头碎作四块。洛北却已经闪身站在半丈之外。他要提棒再向前扑去,正要起身,手上却脱了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河床上。
  洛北已用刀尖指着他的咽喉:“向我投降,我可以饶你不死。”
  “哼……休想!”娑葛勉力用狼牙棒撑起自己,再度向洛北兜头砸去,“你们唐家,未免把我们这些人想得太贱了!我好歹也是一部首领,要杀就杀,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洛北侧身一躲,避开那一棒。
  他从娑葛跌跌撞撞的脚步看出,如今这位突骑施首领已是强弩之末了。娑葛的脚步拖在地上,身形也不再灵巧,只靠一身蛮力在与他厮杀。
  他并不恼怒于娑葛的倔强,只是觑了个空、反手挥出一道刀花,划伤了娑葛的左臂。
  娑葛顿觉吃痛,倒退一步,差点跌坐在地。他看着洛北步步逼近,正要心生绝望之际,远处的山路下又奔来数百骑。
  是他拔换城的接应兵马到了。
  他的身体好像又充满了无穷力量,他再度与洛北交锋几下,而后反手一棒,逼洛北向外跳开半个身形,自己则乘此机会重新上马,一路打马向南撤去。
  突骑施的士兵们见主帅向援兵奔去,自己也来了劲儿,一时之间军阵散乱,人心不齐,只是分崩离析。
  洛北重新坐上马背,再度取出弓箭。这一次他瞄准的是敌军援兵之中的那个将军。
  弓弦微响动,再度发出一支羽箭。这羽箭如划破夜空的闪电,在那敌军将军还在同人说话时便正中他的眉心。
  那将军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他瞪大着双眼,从马上摔倒下去。洛北趁机高声呼喊:“突骑施的将士们,你们的援兵是没有用的空架子,放下武器,我饶你们不死!”
  随娑葛一路奔逃到此的突骑施士兵之中,真有不少人丢下兵器向洛北投降。而那些新入战阵的士兵,竟也有两个丢下兵刃,要投到唐军这边。
  娑葛怒不可遏,急命手下斩了那两人,又命收兵撤退。
  军队回转,向着山下的拔换城头也不回地跑去。
  “不要追了。”洛北叫住几个要去追击的士兵,“拔换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湖,是个难攻易守的奇险之地。让他们去,你们是追不上他们的。”
  那为首的士兵兀自不服气:“将军,您怎么知道我们就追不上他们呢?刚刚您也看到了,突骑施人的军队都是些不堪一击的对手。”
  “你觉得他们不堪一击,是因为他们是劳师远征而来,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对方兵强马壮,咱们的人也疲了,马也乏了,我们不会是他们的对手的。”
  “可是将军!我们不是还有您吗?将士们都说,您是安西的‘不败军神’,定能带我们赢的。“
  洛北真不知这称号从何而来,他哈哈一笑:“才打了几场仗啊?就要给我一顶这么大的帽子,我担待不起。好了,我意已决,不要再说了。”
  他转身对传令官道:
  “传令全军,就地扎营休息。”
  数顶帐篷在山间驻扎了起来,阿拔思自告奋勇地去盯午饭的事宜:“正好突骑施把这些锅和火堆都留了下来,如今咱们捡了个现成的便宜。等着,一会儿热腾腾的肉汤就来了。”
  巴彦哈哈大笑:“要做饭,得说好。要是口感低于老郭上次做的那些,我可不吃的!”
  “那你就饿死算了。”阿拔思嘻嘻哈哈地和他开着玩笑,自己转去刚刚突骑施的营地督促士兵们烧火。
  朱邪烈看着他们,不由得也笑起来:“两位将军,论做饭我可是行家里的行家,这样的事情,少了我怎么行呢?“
  洛北多日紧绷的精神,终于松弛下来。夜晚在中军帐里,他又和巴彦、阿拔思、朱邪烈三人看起了地图。
  总的来说,一切都按照他的设想在向前进行。娑葛带着残兵溃兵入了拔换城,突骑施的有生力量或降或死,娑葛能在拔换城呆多久,还真是个问题。
  接下来按照规划,洛北应当与阿史那献及郭元振合兵一处,再度合围拔换城。但洛北入山多日,对郭元振和阿史那献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
  “希望伯克和郭都护已经收复了伊逻卢城。”洛北看了看地图,“这样,我们就能安心地打这一仗了。不过,娑葛狡诈,郭都护虽以智谋著称,但称不上用兵如神,这一仗要怎么打,还是要看伯克的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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