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那些持弓弩的士兵没想到他来得这样快,一个愣神,已经被他手中的长枪取了性命。在阙特勤身后,潮水一般的突厥士兵正涌上河岸,杀入了营中。
  两军相接,已经杀了个天地变色,便是天际破晓,也没有能减弱这惨烈一分。阙特勤浑身是血,□□的骏马已经换了第二匹,依旧不知疲倦地兀自向前冲杀。沙吒忠义几次勉强收束住阵型,都被他带人冲得七零八落,首尾不能相顾。
  天光大亮,河滩之上已不知新添了多少亡魂。沙吒忠义搏杀半夜,早已是精疲力尽,战鼓再如何敲击,也没有了夜半鼓舞人心的作用。
  哥舒亶带兵冲到他马前:“大帅!大帅!下令后撤吧!再这样缠斗下去,将士们会崩溃的!”
  “好,鸣金撤兵,撤到鸣沙城中去!”沙吒忠义挥舞手中兵器,示意传令官鸣金。
  但便是这么一挥手,阙特勤抓住了他的所在,抬头直身在马背上,向他的身影射出一箭——羽箭略高了一寸,射落了沙吒忠义的头盔。
  头盔摔在地上,沙吒忠义再也顾不上什么鸣金不鸣金的事情,他高喊着哥舒亶的名字,叫他派人去寻刺客。
  哥舒亶领命,带着身边十几个本部的青年向阙特勤的方向寻去。
  阙特勤虽然勇武,却不蠢,见来人气势汹汹,便横枪扫开前排一片人影,独自引着哥舒亶的兵力向阵外而去。他所带的骑兵却依旧向沙吒忠义逼近。
  眼看这些凶恶的突厥骑兵就要收紧包围,身边的骑士一个个倒下,哥舒亶却再也不见了踪影。沙吒忠义心下大骇,他仓皇调转马头,高喊:“护着我,我们撤军!”
  他这声音只在周围两三人中起了效用。传令官鸣了一声金,一只羽箭,正中他的太阳穴上——阙特勤不知何时已在乱军之中摆脱了哥舒亶那些人,回到阵中。
  传令官的尸首倒了下去,阙特勤又追在身后。沙吒忠义再也顾不上别人了,他一催马臀,飞快地向灵州城的方向逃去。他身边几个百济族的近卫也丢下旗帜,追着自己主人而去。
  他这一走,唐军阵容顿时大乱。主帅消失,旗帜坠地,已是大败之相,偏还不知是谁,在阵中高喊了几声:“沙吒将军逃走了!”
  “沙吒忠义逃走了!”
  这声音从一声两声,逐渐连绵成片,听得犹在搏杀的大唐将士满心绝望。李贞听得此声,不禁回头望去,象征主帅的沙吒大旗已经不见踪影——唯有几面唐旗孤零零地飘着。
  “该死!”他忍不住破口大骂,又横□□死两个来袭的突厥人:“来人,来人!去鸣沙城中给洛北报信!就说沙吒忠义已逃,让他想想办法!”
  他身边的副官也是一脸绝望:“刺史大人!沙吒忠义弃军而逃,军心已散,马上军队就会四散奔逃,便是告诉了洛明府,他能有什么办法?!”
  是啊,洛北能有什么办法?他一个手中无兵的七品县令,能管好后勤,安顿百姓,便已是功德圆满——如今这样的局面,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李贞咬了咬牙:“你只管把消息送到!告诉他,整个鸣沙——不,整个灵州的担子都压在他的肩上了!”
  听到此话的时候,洛北英俊的脸上依旧是一片平静,他轻轻呼了口气,对传令官道:“你现在回去禀报你家刺史,就让他下令鸣金收兵。”
  传令官大为诧异:“洛公子,不能收兵啊,这个时候如果让士兵们撤退,后头突厥人的追兵一追,他们就会变成溃兵!我们就都成了突厥人的刀下鬼了。”
  “你家刺史只管鸣金收兵。怎么挡住突厥人,是我的事——”洛北紧了紧袖口上的护腕,将头盔戴正,腰间唐刀直刃出鞘,光华耀眼,几乎能刺破天际:“兄弟们,跟我冲!”
  “杀啊——”他身后二十八骑高声呼喝。
  鸣沙城门大开,放这二十八骑卷尘出阵,片刻功夫,已到唐军阵后。
  洛北勒马止步,对着身后一众骑士高声道:“兄弟们,按照计划行事,分为四队!穿插入突厥阵中!”他将刀收进腰间,反手摸出了一支响箭,压在弓弦上:
  “你我——突厥阵中相会!”
  响箭发出一道尖锐鸣叫,如流星一般坠入突厥阵中。二十八骑便如风卷残云一般,向突厥阵中冲去。
  他们久经训练,休息一夜,力气正足,箭雨如浪,涌向苦战已久的突厥人。几乎每一支羽箭都有人命丧其中。
  “哪来的援军?!”阙特勤高声喊道,他明明算过,唐军可动用的兵力都在这河滩之上,这些骑兵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有多少人?训练如何?他难得陷入这种一无所知的狂躁之中,心中不合时宜地想起他的旧友,如果——如果乌特特勤尚在,他绝不会如此被动。
  “不知道,伯克。”他的副官答他,“但这些人训练有素,战马和盔甲都很精良,说不定——是唐人的禁军!”
  阙特勤伸手给了他一下:“胡说什么?!”心里却不禁更加着急了,经过一夜混战,再骁勇的突厥勇士也快到了强弩之末,他本想彻底冲垮唐军阵型,让对方任自己宰割,但如今有了这些人来搅局,他自己的军心,也要散了!
  第73章
  洛北同这二十八骑在突厥阵中来去如风,纵横穿梭,将突厥军队搅得是眼花缭乱,再也无暇顾及前面的唐军。
  李贞眼看着洛北率军左冲右突,所到之处,突厥武士都是成片倒下,心下欣喜异常,握着兵器的手不禁又充满了力气,正要下令军队整顿再战,却见传令官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刺史大人,刺史大人!洛公子说,叫我们鸣金收兵。”
  “好!”李贞心下遗憾,却高声喊道:“鸣金,收兵!我们撤到鸣沙城中去!你命人督军,不可叫他们乱了阵型!”
  “是!”传令官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唐军的旗帜逐步向后撤去,隐没在了鸣沙城中。
  放跑了赤水军残余的主力,阙特勤也不想和眼前这些骑兵缠斗,当即下令退兵,回鸣沙河畔驻扎。
  洛北也不和他纠缠,向天放出一只响箭,箭声呼哨,正是撤退的命令。待到二十八人一人不少地退到他身后,洛北英俊的面容上才露出自此战开始以来的第一个真诚笑容:“兄弟们没事就好。带上能用的马匹和东西,我们走!”
  他率队退回鸣沙城中,鸣沙城的大街上随处可见躺在地上的士兵,这一夜的搏杀着实让他们精疲力尽,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这一倒下去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兄弟们,能走的都走起来,能站的都站起来!我们洛明府给大家伙安排了屋子住,都起来!起不来的互相扶持一把!来,兄弟,我扶你一把。”
  许平带着一班衙役,推着板车,正在四处走街串巷搜寻伤兵,他见到一个有了些年纪的士兵伤了一条腿,正躺在地上哀嚎,忙蹲身把他扶到板车上:“走,我们明府在城东设了安置所,到那儿就有饭吃,有郎中!听我的,跟我走!”
  士兵们宛如行尸走肉一般,跟在他身后向城东慢慢地走去。洛北摇了摇头,知道这些人现在已经丧失了战斗意志,莫说打仗,再多跑几步都会倒下。
  可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洛北微微皱眉,大步来到了县衙门口。几个士兵正在哨岗,见他拱手拜了拜:“洛明府,哥舒将军和李刺史在衙中议事,还请明府留步。”
  洛北瞟了他一眼,双手傲然背在身后:“此地是我鸣沙县衙。我要进去,恐怕不是你一个小校可以挡住的。”
  那小校平日在灵州城中见多了地方县令,却极少见到洛北这样不好惹的人物。他正要说些什么,洛北已经推开他,大步流星地朝正堂走去了。
  “哎,你要做什么?!”小校跟在他身后一路追进正堂。哥舒亶恰好迎面走了过来,他开口正要告状,却见哥舒亶躬身下拜:
  “洛公子.....我惭愧啊。”
  哥舒亶一脸恭敬,倒把个小校吓得半死。那小校后退几步,退出县衙大门,心里暗道:“这个洛北,到底是什么来路,竟让赤水军兵马使都对他如此恭敬......看来以后对他的事,要小心些才是。”
  洛北全然不知道他这番内心活动,见哥舒亶一脸羞愧,知道他必是在阙特勤手上吃了亏,忙扶了他一把:“怎么了?”
  “我有罪,若不是我托大非要去追阙特勤,不会把沙吒将军独自落在战阵之中......或许事情不会到这般田地。”他说着几欲垂泪,“我的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只有八个人跟着我回来了......是我这个当主公的害死了他们。”
  洛北深深叹了口气,哥舒亶所说的弟兄自然是他的族人——这些人不仅是哥舒亶的属下,也是他的族亲。他们跟着哥舒亶从河西到赤水军,可谓是忠心耿耿。如今伤亡惨重,怪不得哥舒亶失态至此。
  “哥舒亶。”洛北扶了他一把,温声安慰他道,“我知道你的心情,只是如今战事尚未结束。沙吒忠义逃走,赤水军副使战死——如今赤水军中,唯有你职务最高,有素有声望,你要把这副重任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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