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我明白了,你大概曾经也是乌特特勤的族人吧?所以才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突厥老人抬着眼,看着天边的金星,在突厥文化里,金星也是光明的象征,“如果伟大的乌特特勤在天上的英灵能够看到他的族人们都受着这样的苦,一定会降下愤怒的火焰。”
“可是,”洛北问:“乌特特勤已经去世很久了,为什么你们还在怀念他?”
老人惊讶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突厥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因为他为我们争取牧场,替我们减少赋税,帮我们治愈病痛......之前从来没有一位叶护和特勤像他那样照顾我们。之后也没有,否则我就不会背井离乡地逃到这里来了。”
洛北盯着火焰,陷入一片沉默,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很多年后能从最贫苦的突厥牧民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他在草原上生活过,知道对于艰苦的游牧生活来说,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只是杯水车薪,但就是这么一点点帮助,也让别人这样长久地感激涕零。
“至于你的叔叔。你说的很对,是孙二故意陷害我们。”老人继续说,“那几天,孙二和巴彦、还有几个青年一起出门打猎。孙大在家里,好几天没有出过门。我们害怕出事,就进去看了看。那孙二回来之后。我们便谎称孙大有病,要替他掩埋尸首,可这孙二无论怎么说都要开棺验尸,我们只好告诉他发现尸首的时候就没有头颅,才替他开了棺。结果他立刻反咬一口,说是我们杀了他的哥哥......孩子,这件事情是巴彦和那个汉人替我们所有人顶了罪。”
洛北皱了皱眉:“怎么不去报官呢?”
“官府的人什么时候偏向过我们?那些汉人还好,我们连汉话都不会说,一去了公堂,不就是等着挨打吗?”突厥老人说,“那孙二回来之后,无论怎么说都要开棺验尸,我们告诉他发现尸首的时候就没有头颅,才替他开了棺。结果他立刻反咬一口,说是我们杀了他的哥哥......孩子,这件事情是巴彦和那个汉人替我们所有人顶了罪。”
洛北点了点头。老者又情不自禁地说起其他的事情,什么山神、伟大的祖先们和遥远草原上的故事。洛北在他平稳的絮叨声中闭上双眼,把头靠在膝盖上,疲惫地睡着了。
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许平蹲在他面前戳了戳他:“喂,乌特兄弟,醒了?我昨天就想问你,你带着弓箭,你的箭法怎么样?”
洛北努力睁开眼睛,他昨晚演戏演得太过投入,把自己眼睛哭得有点肿:“还可以吧。”
“这句突厥话我听懂了,就是还可以,是不是?”许平激动道:“我跟你说,县外林子里有几只野狐狸,长得膀大腰圆,皮毛顺滑,咱们不如去把它们猎了,打几张皮子回来补贴家用?”
县外林子就是前任县令的尸首被发现的地方。洛北想了想,点头应允。许平欢欣鼓舞,又叫上几个带着弓箭的男人一道出发。几人约定打回猎物均分,便一道出发了。
林子中晨雾深重,几个人分头去寻找猎物的踪迹。洛北一边寻找,一边踱到了案卷上记载赵县令尸体被发现的地方。那里的树木遮天蔽日,落叶已被踩得很实。
洛北低头掀开几层树叶,终于发现几片树叶上残留的血迹。他把树叶放在鼻尖闻了闻,不禁陷入一片沉思。
“喂!乌特兄弟!你在哪儿干什么呢?”许平一声怒吼,叫醒了洛北的沉思。他感受到一阵阴风扑面而来,几乎下意识就地打了个滚,正躲过了一只扑过来的老狼。
那只狼灰扑扑的,老而干瘦,显然是离群索居,多日不曾进食。此刻被洛北身上沾染的血腥味吸引而来,正小心地打量眼前这个庞大的猎物。
距离太近,弓箭是派不上用场的。洛北丢下弓箭,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唐刀,日光之下,狼头的纹样一闪而过。他死死地握紧唐刀,与狼油绿的眼睛对视。
忽而狼的两只前爪在地上一按,纵身往上一扑,力道惊人。洛北不敢正面对其锋芒,忙侧身一滚,才躲开这一扑。
那狼不甘就此止步,腰胯一扭转头又转头向他扑来。
洛北没想到这老狼动作如此敏捷,只得后撤几步,待到脚后跟碰到树干,已是避无可避,眼见狼爪要搭到他的双肩,他反手刺出唐刀,温热的鲜血溅在他脸上。
老狼哀嚎一声,退开在半步开外,忽而夹紧尾巴,全身绷紧,弓背收力,再次往洛北身上扑去,洛北侧身一避,削金断玉的陨铁唐刀在手中挽了半个刀花,斩下了老狼的脑袋。
洛北用手背擦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却看到几个同来打猎的青年呆若木鸡地站在林间:“哎,想不想分钱了?”
许平同几个人一道挤过来:“这......这是怎么能做到的?乌特兄弟,你这也太厉害了吧?这这,人说万军不挡之勇,也不过如此了吧?”
几个青年纷纷应和,都说洛北身手矫健,动作果断,实乃生平仅见。
洛北没有答话,只让这几个人把狼料理干净带回去,自己则走向城门的方向。
“你去哪?”许平问他,“你别是真的想要杀孙二报仇吧?”
洛北轻轻一笑:“我确实想为枉死之人报仇,但不是以刺杀这种方式。”
许平放下心来,跟着一众青年走出好远,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然回头一看,道路上哪有洛北的影子?他猛拍大腿:
“不对,不对,那小子——什么时候汉话说的那么好了?”
第58章
洛北回到县衙的时候,吴钩已经快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见到他满身灰尘带着血迹,不免被吓了一跳:“公子爷这是做什么去了?怎么搞成这样?可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洛北言简意赅地回答他,“我去猎了头狼。”
吴钩很难相信他的话:“公子爷不是去流民聚集的地方查找线索了吗?怎么去猎狼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北想了想,还是很难用几句话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干脆转移话题:“吴钩,我有几个差事派你去办。你替我去一趟城中孙二的住处,帮我把他请来,就说有些新的线索,想邀请他前来商谈。等他到了,你再差人贴出告示,并拘来几个之前受审过的流民,就说我要重审此案。还有,派人暗中看住孙二的家。”
吴钩本还要问,被洛北用似笑非笑的眼神一看,只得乖乖低头办差去了。
早衙开启之前,堂下已经挤满了急于一睹新县令风采的鸣沙百姓,不少流民夹杂其中,等待孙大被杀案重审的结果。
洛北换上墨绿织锦官袍,又戴上乌纱帽,三声锣响之后,他缓步走向高台,在案桌后的椅子上坐定。
堂下的许平按捺不住,喊了一声:“乌特兄弟!”还未说出下一句话,便被一边衙役一喝:“收声!不可造次!”
许平只得退了下去,心中却不断地打着鼓,他竟然在新任县令面前发了那么多关于官员们的牢骚,真不知道这位身手极佳的洛县令会怎么处置他。
他正兀自颤抖着,洛北却已一拍惊堂木,宣布升堂。几个流民被押到案前,连孙二一道,双双跪倒在地。
洛北说:“诸位,本官新任,已将此案始末了解清楚。今日便要此案水落石出!如果在场有人不从实招认,就将你们立毙杖下!”他看向两边衙役:“衙役们听了?!”
周围十几名衙役以刑杖触地,高声应和,满堂回声,显得极为吓人。
洛北问流民们:“你们发现尸首的时候,是怎么知道死者就是孙大的?”
流民们七嘴八舌地回答了一遍发现尸首的始末。洛北敲了敲惊堂木,叫他们找一个说得清楚的人来回答,便有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站出来,说:“当时发现尸首的时候,看到尸首身上穿着孙大的衣服,便这么认了。后来,孙二也认了。”
洛北轻轻叹了口气,又问:“你们到底把孙大的头颅藏到了什么地方?!”
那几个流民曾经受过拷掠,被吓得边哭边喊:“我等实在不知,实在不知啊。埋葬尸体的时候,就没有见到头颅。”
洛北见状,对孙二道:“既然他们不知道,那么你一定知道了。直接说出来吧,少受些皮肉之苦。”
孙二没想到这事情还会落到自己头上,闻言大惊失色:“这,这,草民怎么知道兄长的头颅在哪里?草民,草民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什么都不知道?”洛北冷笑一声,“你的大哥难道不是你杀的吗?!”
这一声有如惊雷炸响在堂中。百姓之间升起一阵又一阵的嗡嗡声,人们交头接耳,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县令如何得出了这个结论。
孙二跪倒在地:“草民不知道这话是从何说起啊,明府怎么能空口白牙地污蔑草民呢?”
洛北问:“你和你大哥逃难至此,身无分文,只有窝棚度日。这些人告诉你,孙大急病而死,你却一定要开棺验尸——开了棺,倘若真的是急病而死,你的棺材钱从哪里来?你定然是早知道尸体上没有头颅,才出此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