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清流城中被入魔者吃剩的那些残肢断骸几乎成了每一个人的噩梦。
她盯着面前这张让人忍不住战栗的脸,握紧了刀,蓄力一提,却发现它像是陷在了沼泽中,纹丝不动。
白姝后知后觉地一愣。
——那道令牌化作了一道困咒,将她的刀暂时控住了。
封逍用力了些,纤细脆弱的脖子里发出艰难的吞咽声,催促她回答。
白姝咳嗽了两声,哼笑着说:“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好吧,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说,但我现在又饿又渴,需要吃点东西,边吃边想。”
“可以。”封逍点点头,颇为体谅,“原来是想吃断头饭,不早说。”
“你!”白姝气得瞪大眼睛,刚要回敬过去,却感觉到他的拇指在自己脖颈的血管上摩挲了几下。
动作很轻,很是贪恋着迷。
白姝心底的恐惧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主上,那边来人了。”
白姝明显感觉到对面这个男人像是听见了什么比她这里能听到的回答还具有诱惑力的消息,兴奋地笑了声,扔垃圾一样随手就把她抛开了,大步往外走。
白姝赶紧扭头看过去。
本该有一丝干净得珍贵无比的天光透过快速拉开的门缝,照进她的眼里,可她只透过那道门缝看见了同样昏暗的,浮动着淡淡血色的天地。
她揉了揉喉咙,快速消化着见了鬼一般离奇的遭遇。
入魔者,主上?
刚才那个是涂璘!
可是,她怎么会在断崖?
。
断崖上空,墨黑色的太阳高悬。
一丝丝朱砂般赤红鲜艳的红线流动在黑日中,如同肿胀的眼球里遍布的血丝。
昏暗的光芒笼罩之下,无论是成年男女还是新出生的孩子,都被一层地域般残酷血腥的光影浸透一生。
封逍大步走向院子里的一座石亭,老远就瞧见烨都来的那人环顾四周时微皱的眉头,心中好笑,明明是他们选择把入魔者圈禁在这种地方,却又嫌弃它的野蛮与荒芜。
来的人是陆逸君的心腹侍卫,向封逍递出了一封请帖:“这是公子特意让我给涂首领送过来的。”
封逍露出稀奇的神色:“陆逸君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不介意我进青陆给老爷子贺寿?”
侍卫不悦地绷直唇线,他不是第一次跟涂璘打交道了,知道这些魔头目中无人,却是头一回听他直呼公子的名讳。
“当然介意。”侍卫说,“公子只是需要请涂首领去协助一件要事,而不是让入魔者离开断崖引起动荡,所以涂首领还得乔装打扮,不可向外人泄露身份。”
封逍扬了扬请帖:“知道了,滚吧。”
侍卫压着心里蹭蹭直涨的火气,不敢显露半分,客套地辞别,刚一转身,又被封逍用失望的口吻叫住。
“陆逸君年纪轻轻便记性不好,答应我的东西在哪?”
侍卫回身看向他:“涂首领勿要心急,你需要的洗髓之物是无价之宝,我们的无上者花费半生时间才炼成一枚,公子说了,他承诺过给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兑现,在家主的寿宴之后。”
封逍极不喜欢这种被人拿着一块肉吊在头顶引着走的感觉,心里盘算了片刻,待人走后,把方才屏退了的侍从叫了过来:“把桃花映春取出来。”
侍从一惊,主上竟然要请出桃花映春一起进青陆?
断崖是世间最恐怖的牢笼,他们自从被陆家关进了这里,自身的性命就与这片土地的界律绑在一起了,祖祖辈辈都无法真正离开。
哪怕有谁侥幸逃了出去,三日之内若是无法喝到陆家家主赠予的心头血,或是未炼制出邪器魂玉,也必须返回断崖,否则会死在界律之下。
前者对入魔者而言毫无希望,至于后者,要在短短三日内杀足够多的人,取足够多的血,再炼成魂玉,只有空间术精妙绝伦的人才有可能做到。
譬如当年被北荒小姐斩杀的那个魔头。
他们的先祖为了逃离这个地方,做出无数尝试,甚至用养蛊的方式让族人相互吞噬,用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炼制出了一把一定能斩碎界律的利剑。
那把剑问世于断崖这片血污之地,却剔透无瑕,缥缈如雾,静静沉睡在断崖唯一的那一溪灵泉之中时,找不出它存在的痕迹。
只有在被杀意倾注时,冰寒胜雪的光芒勾勒出剑身形状,剑气纵横数十丈,威势惊天。
可惜没有谁真正用过这把剑。
它的强大锋利,也注定了用剑的人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譬如,
所有人都得以离开断崖,而他永远孤独地留在这里。
死寂无边的囚笼中,从此只听得到他自己的声音,没有任何人会再陪他一起存在。
他将被巨大而空旷的孤独杀死理智,快速崩溃,在混乱中走向衰老与死亡。
自私与利己是天性,没有谁能心甘情愿接受以自己的自由为代价,为无亲无故之人换取一片广阔而干净的天地。
侍从带着无法言喻的虔诚期盼与不信,轻声问道:“主上要用这把剑?”
“当然不会。”
封逍微眯着眼望向天上的太阳,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让人听不出真假,只觉得大胆疯狂。
“把陆逸君也变成入魔者,骗他来用桃花映春,不就好了?”
第94章 陆家家主寿辰在即,……
陆家家主寿辰在即,青陆出入城的盘查更为森严,云痕车不被允许入城,降落在城郊的青石坪上。
一驾不起眼的马车从青石坪接到人后往城里送去。
微凉的晨风掀动车帘,华盈扭头往外看,高大威严的青陆城门映入眼中,刻在城墙上的瑞兽纹样栩栩如生,威风凛凛,朝拜着一轮初升的太阳。
华盈叫停了马车,往城门的方向观察了一会,门口的守城军披坚执锐,只认城中百姓的通行令与陆家发出去的请帖,城外恰好有一人试图浑水摸鱼潜入青陆,被一杆银枪拦下,血溅当场。
青凰勒马倒退几步,来到窗边,思索道:“小姐稍等片刻,我想办法去拿一封。”
一只细白的手伸出窗外,扬了扬红底烫金的请帖:“干嘛那么费劲,我这有啊。”
师缇雪刚刚睡了一觉,一手扬了扬请帖,另一只手解开了乱糟糟的头发,递了梳子过来,让华盈给她扎辫子。
她拿起镜子照了照,解释:“陆逸君自己来送的请帖,还在虞渊蹭吃蹭喝了几顿,团子受不了了,就把他撵了出去。”
团子是师缇雪养的一条小白狗,胖乎乎的十分乖巧可爱,吃饱了蜷在她脚下睡觉的时候,很像被风一吹就会滚走的毛团。
华盈想象了一下陆逸君厚着脸皮在天武蹭吃蹭喝的画面,觉得哪哪都不对劲,问:“天武什么时候还跟烨都有交情了?”
师缇雪摆摆手,严谨地纠正道:“不是天武跟他们有交情,是陆逸君单方面认定我跟他有交情,可我都跟他解释过了,当年我路过歧原寒窟,纯粹是因为没认出掉进寒窟里的人是他,顺手就给他一鞭子捞上来了,要是看清了他是谁,我才不会出手。”
华盈想起师缇雪出现在清流城围剿魔头的那一次,陆逸君对她满心满眼的敬慕在外人看来,简直诡异得出奇。
她一边给师缇雪扎头发,一边思索道:“也没看出来陆逸君还跟你有多么大的仇。”
“有。”师缇雪撇撇嘴,捏了捏手指,“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来过烨都,但那一次不是我偷跑出来的,是和我哥哥走丢了,被人拐来了烨都的一个小村子里,我那时才三境的修为吧,人又这么矮一个,逃不了。”
华盈的年纪和她差不多,听到这件事时却毫无印象,在那个时间里,她的人生记忆里只有终于学会收好眼泪,把一条条粘腻冰冷的蛇从衣服下拽出来,捏碎它们。
师缇雪觉得丢人,不太想说下去,但话都已经讲了一半了,慢吞吞地说:“那些人是血云的弟子,被他们陆陆续续关起来的孩子少说也有五六十个吧,其中一个就是陆逸君,不过他是自己单枪匹马进来的,想当惩奸除恶的英雄,结果把自己搭了进去,让血云的那群狗东西天天笑话呢,被欺负得最惨了。”
“然后……”
师缇雪顿了一下,愤愤道,“他们想把我们转移去另一个地方,好像是要用来炼制招将,我们当然就要带着其他孩子一起逃呀,可是……”
她声音闷了下去,“他们后来都死了,只剩我跟陆逸君了,身上的令牌呀、银钱呀全都没有了,流落街头,还被追杀,吃也吃不饱,他总跟我抢吃的,跟我争一个馒头,抢到了就往树上爬,被我一脚给踹下来了,然后咬了我一口。”
华盈讶然,忍不住莞尔。
师缇雪摸了摸手腕,似乎还有破皮渗血的齿痕在隐隐作痛。
“虽然讨厌了点,但他和现在其实不太一样。”